中原刚进入深秋,和林的冬天却已不期而至。

贵由在扫邻城前下马,看了一眼城门口卒悉数跪着迎接的守卒,扔开马缰,信步而入。

扫邻城中依然人迹了了,原来密布的军帐已经所剩无几,让整座城池更显空旷。

相比隔壁繁杂喧闹的辅城,这里显得有些过于安静了。

走在这座城池内唯一的街道之上,贵由脑子闪出一丝的恍惚:自己到底有多久没有来过扫邻城了?

似乎是忽里勒台会召开那时起,自己搬入和林城的万安宫后,就再也没有来过了。

想及于此,贵由心里掠过一点点的内疚。

不管如何,自己毕竟是她的儿子,这样做,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但是,贵由随即便蹙起眉头。很多事情他一直到现在为止,也依然想不清。

她,为什么要霸占着汗庭的权位,迟迟不肯召开忽里勒台会议?

她,为什么总是以自己不擅处理军政为由,对于汗王权力的交接设置各种障碍?

为什么每一次见面,在她的眼里,看到的只有浓浓的不信任。

她不相信自己做出的每一个决定、不相信自己委任的每一个将军,甚至不相信自己处罚的每一个仇人。

比如竟然敢率兵威胁和林的那个老贼酋斡赤斤;比如那个一向轻视自己的奥都剌合蛮;比如那个贪图她财货的法迪玛。

尤其是那个竟然不来参加忽里勒台会的拔都!

一想起这个让自己咬牙切齿的人,贵由心中刚刚攒出对乃马真的一丝内疚,立时就变成了怨恨。

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经维护这个伟大的蒙古汗国,为了让蒙古人能够凝聚在自己的麾下继续征战天下。

母亲,她不知道,一个蒙古男人是需要尊严的。

更何况是如今天底下最有权势的蒙古男人!

为什么?

哪怕已经拥有数万里疆域的这位蒙古国大汗,也始终想不透这个问题。

也许真的是因为她的占有欲?

从小就不让自己离开她的视线,哪怕只有片刻时间。

她努力地操纵着自己的一切,甚至包括娶妻生子。

自己的长子忽察,在她身边的时间比在自己与他母亲海迷失身边加起来还多。

父亲死后,自己更是每一天都得活在她的安排之下。去哪个部落、见哪个王公、宠幸哪个女人、去哪里打猎。甚至于每天该花多少钱,该把钱花在哪里。

即使乃马真没有在自己眼前出现,贵由也能在任何一个角落里感觉到她的威严的唠叨:

“不行……不可以……你不能……”

每每想起这四十年被压制住的疲惫,贵由就有些喘不过气的感觉。

他总算有点明白了,这便是他为什么再不想到扫邻城的原因。

因为自从他把自己的母亲安置在这里之后,自己才开始肆意地呼吸着草原的每一口新鲜空气。

宫殿中,传来一阵压抑而嘈杂的鼓声,如来自九幽深处的鬼吼。

贵由皱了皱眉,对着在殿前跪下的守卫问道:“里面在干嘛?”

“大萨满法师,在为太后跳神祛病。”

“多长时间了?”

“已经一天一夜了……”

贵由又皱了皱眉头,看来这次是真的有些严重了。

前几次发病时,自己让那个萨满法师过来,最多只跳两个时辰,再服些药就会舒醒过来。

鼓声时而低沉,时而急促,时而飘渺如云,时而狂躁如野马。

其中还夹杂着萨满法师断断续续的吟唱声。

萨满在治病,贵由自是不能进去打扰,他只好让侍卫搬个垫子,便在寝殿门前坐下。

也算给自己的母亲,守一次门吧!

不知道什么时候,鼓声终于停了。殿门打开,浑身凝着烟火味的萨满法师步出宫殿,对着贵由长拜问安:“见过汗王!”

贵由扶起疲惫不堪的法师,问道:“醒了吗?”

“是的,但是……”

贵由点了点头,面色波澜不惊。

送走法师后,贵由抬起脚便准备踏入寝殿,却听到里面隐隐传出有人说话的声音。他凝神一听,似乎是自己的儿子忽察。

贵由略一犹豫,停住脚步,侧耳倾听。

寝殿之内,正是已经守了一天一夜的忽察。

他焦虑的脸上带着一丝浓重的疲惫,对着躺在榻上,刚刚服下药的乃马真问道:“祖母,祖母,你感觉得好些了没?”

“贵由?你来了?”乃马真浑浊的眼神中闪出一丝惊喜。

“祖母,我是忽察!”忽察焦虑愈盛。

乃马真努力地眨了眨双眼,眼中的惊喜渐褪,一丝的失望闪过之后,看着忽察,眼中又出一些宠爱。

“你父亲呢?还在忙吗?”

忽察点了点头,又问道:“你觉得怎么样?”

乃马真长叹了一声,说道:“你,能把你父亲叫过来吗?”

“祖母,你先歇歇,我这就去找他!”

乃马真却伸出枯瘦的手,抓住忽察,摇了摇头,说道:“算了,他现在很辛苦,就不要为我再去打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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