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拦住了,他们都说——有话好好说,不要冲动。
我觉得挺好笑的。在我被排挤、被孤立、被侵犯的时候,从来没有一个同学站到我这边,也从来没有人劝过那些欺负我的同学,让他们‘有话好好说,不要冲动’。我敌不过他们,最终被送到了医院。
那一年我才十二周岁,可我的确持刀伤人了,不知道会不会判刑?我躺在床上,我爸对我破口大骂,说我发了疯,’无缘无故’地捅了人,就会给他们找麻烦。我一句都听不进去,我只想着怎么才能死。后来,我姨妈来了,她没有像我爸妈那样骂我,她只是轻描淡写地告诉我,她赔了一大笔钱,那个畜生一家人拿着钱,乖乖闭上了嘴。
我伤得不重,在医院里观察了几个小时,就准备出院了。我两只手上缠着绷带,收拾着东西。姨妈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吐着烟圈,问我愿不愿意跟她一起生活?
病房里是不允许抽烟的,别人都用很厌恶的眼神瞪着她,她却丝毫不在乎。她还是穿了一件低胸的连衣裙,一个男人走过去,又故意绕回来拿东西,目光就没有离开她的胸前。
我想起了那个畜牲对我说过的话,姨妈是带给我羞耻的人。我没有回答她,拿着书包,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病房。
我不想上学了,也不想见任何人,我天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只能靠着安眠药睡一会儿。我很想把安眠药给吞了,那样我就能在睡梦中离开这个世界了。但是,我的妈妈早已料到了这一点,她保管着安眠药,每天晚上只给我一颗。
在某天晚上,我准备睡觉了,我妈犹犹豫豫地跟我说,畜生骑摩托车摔死了。
他死了,对我来说是一件大喜事,但是我连高兴的本能都忘了。我很平静地问我妈,怎么会呢?我妈支吾着说,谁知道呢?反正骑着骑着,他就甩出去了,死得可惨了。
我隐约觉得,他的死是我姨妈一手策划的。
用行话说,他是被我姨妈做掉的。
我不寒而栗。
我是听别人说的,他的车闸失灵了,在下坡时,摩托车失控,他直接飞出去了,正好撞在一辆停着的大卡车上,身的骨头都断了,整个人成了一滩……
那段时间,我一直噩梦缠身。我以为他死了我会很痛快,但是我陷入了更深的恐惧中。只要一闭上眼睛,我就看到他站在我床边,浑身是血,但软绵绵的,像是一个提线木偶。
这一次,哪怕是依靠药物,我也无法入睡了。长期失眠让我精神恍惚,我渴望睡一会儿,哪怕只能安睡一个小时也好。但是我怎么也睡不着。我用刀片划破了手腕,偷偷吞下了农药,但我都被救了回来。
最后一次在医院里,姨妈来了,她通知我,让我跟她一起去港城生活。我还恨着她,但我也想迫切地换一个环境,便答应了她。
我跟她到了港城,在她那个装修豪华的家里,我无所适从。她让我去上学,但是第一天我就忘了回家的路。城市里到处车水马龙,一个小区的楼都长得一样,我就迷路了。我又不知道怎么找她,在小区里坐了一夜。好心的保安联系到了她,她才不情不愿地回到家,给我开了门,一字一句地说——别给我找麻烦。
她的眼神让我想起了那个惨死的畜牲,我不寒而栗。所有事情我都不敢跟她说,被老师同学刁难、第一次来例假,等等……我唯唯诺诺,经常把自己弄得一团糟。她的第一反应依旧是不耐烦,是大吼大叫,她骂我蠢笨,但是骂完了,她又会跟我说几句软话,再给我几张一百块钱的钞票。我已经麻木了,又开始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我才十几岁,因为压力太大,不停地掉头发,一口饭都吃不下。
姨妈没辙了,又把我送回了老家。但是老家的父母不想要我了,不仅因为我的名声变差了,还因为我生病了,他们不懂什么叫做心理疾病,他们总说我得了精神病,他们弄不了我。
就这样,他们把我这只皮球来回地踢,我深感自己是个多余的人,轻生的念头一直都没有消失。最终,还是姨妈带我回了港城,给我找了医生。为了图省事,她让我住进了精神病医院。她说,这样更方便治疗,她也不用耽误工作了。哪怕是医生让我出院,她也说,就住在那里吧!反正过几天还是要住回去的。
李老师,你说我缺乏反抗的勇气,这个我承认。可是自从十三岁以来,我几乎就断绝了跟外界的来往,哪怕是在家里,也有保姆二十四小时看着我。我经历了太多的恐惧,被恐吓了太多次,我感觉自己早已经死了。姨妈对我也没有感情了,除了给我钱,跟我没什么交集。
前段时间,姨妈在家里喝了酒,我偶然听到了自己的身世。原来她留着我是想做一个筹码,可那个男人没什么用,她也想把我抛弃了。
李老师,这就是我被嫌弃的一生。我活得像行尸走肉,唯一的长处就是读了一点书,写了一点东西。我总感觉自己活不长了,如果你感兴趣,我可以把我写的东西发给你……算是我活过的一点证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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