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曲水亭。

崔珏抱住朝他倒来的白以云,解下外袍覆在她身上,轻松背起她,大步朝亭外走。

元儿看崔珏背着白以云,不由奇怪:“大人这是……”

崔珏微微垂下眼,说:“她晕倒了,我送她去太医院。”

不待元儿细问,崔珏又说:“这是姑姑的意思。”

元儿了然。元儿是崔皇后从崔府带来宫中的婢女,知道崔皇后眼里容不得沙子,平时什么美人夫人品阶的女人就算了,如今凭空出来一个妃子,崔皇后又怎么忍?

元儿还等崔皇后吩咐她对这个女人下手,原来,崔皇后吩咐的是崔珏。

她心里暗道,怪不得崔大人这等高洁如月的君子,要单独与这个贱人见面,原来是皇后的懿旨,于是没有怀疑。

崔珏骗过她,脑海已然演示逃离皇宫的路线,他略一思忖,便小声说:“陛下很看中她,我与姑姑是密谋,等等如果有人问起我们的行踪,你知道该怎么回。”

元儿小声说:“明白的,大人,奴婢会说你们各自离去。”

崔珏点头,背着白以云离开曲水亭,他朝太医署的方向走过去。

其实,这个举动,并不是他冲动之下的决定,在昨日听闻皇帝带平民女子回宫后,即使他心中不肯去信,但设想好多种退路。

上策,当然是让白以云先在宫中周旋,他在宫外安排人,待几个月后的秋狩,宫内护卫疏漏,再把她接出来。

虽说这是上策,但破绽依然在,白以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平白得皇帝如此宠爱,所有矛头都会指向她,她无法在宫中生存。

还有,皇帝看着白以云的神情,让崔珏很是刺眼。

所以他知道,上上策是趁还来得及,他要带她离开。

他不可能看她被折断翅膀,囚于深宫,无能为力,也不可能看她在别的男人怀里巧笑嫣然,与他擦肩而过,无可奈何。

他不要再因为自己首鼠两端,酿成一辈子的悲剧。

崔珏目光澈亮,他明白他在做什么,并且,也清楚要付出的代价,但所有代价,都比不上她的安全。

去到太医署前,崔珏在御花园中一个假山停下,他轻手褪下以云过于华丽的宫装外衫,再把自己外衫给她裹上,卸下朱钗,将她头发放下来,梳成男子束发,稍加乔装。

之后到太医署,时辰刚好,今日出宫采买药材的人准备出发,崔珏拦住太医署药童,药童认得他,行礼:“崔大人是有什么事么?”

崔珏彬彬有礼:“今日与父亲弟弟进宫面见皇后娘娘,弟弟晕倒了,刚在太医院看过,不是什么大毛病,只是要先回家歇息,现下想劳烦你们顺路带我们出宫,可以么?”

趴在崔珏后背的白以云,从药童的角度看,是一个形似男孩的人,就毫不怀疑,大方说:“谈不上劳烦,大人请。”

及至宫门口,守卫都没认真检查崔珏以及他身边的人。

因为,即使是谁有一霎的怀疑,在看到崔珏的脸时,又会觉得自己想多,毕竟这可是崔珏,这种端方君子的话,又有谁会质疑?

就这样,崔珏顺利出宫。

后来,等皇帝和崔家调查到这一环,怎么也没想到,崔珏居然是光明正大带着白以云出宫的,当然,当下崔珏没有盲目高兴。

他清醒地知道这是大逆不道的事,出宫反而是计划里最轻松的一环,接下来,他要离开洛阳。

是他带着白以云来洛阳的,如今,带着她离去时,却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心情。

“胡闹!”

留着长胡须的老爷子拿起拐杖,拐杖底往地板使劲敲,发出“咚咚”的声音,他气得差点话都说不出来,顺气后:

“崔珏啊崔珏,你在做什么,我教过你这种事吗?”

崔珏跪在老爷子面前,日光从窗棱子洒进来,斑驳地落在他手指边,他腰杆子十分笔直:“回老师,老师不曾这样教过学生。”

崔珏的恩师王右屏是王氏族长,一出宫,崔珏就往这边来,这也是他唯一信得过的、能帮他的人。

王右屏吹胡子瞪眼:“你就不怕我现在去找你崔家,让他把你抓回去?”

“老师想怎么做,学生并无法左右,”崔珏抬眼,直直看着老师,“但在老师去找学生父亲前,希望老师能听听学生这些话。”

“学生十岁时,曾问过老师,若学生并非崔氏嫡子,只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孩子,还能拜入老师门下么?”

“老师告诉学生,您只收有才华之人。”

“但后来学生又问,若非学生姓崔,又怎么会被发现有才华呢?”

“老师的静默,让学生一直记在心里。”

短短几句话,让师徒二人皆陷入回忆,崔珏笑了笑,说:“后来,父亲认为学生阅历不够,学生便四处游历,却始终觉得被什么紧紧箍住。”

“箍住学生的手脚,乃至心,甚至魂。”

“直到现在,学生才知道,原来所谓礼义廉耻,不是从规矩,是从心,总想攀高枝的女人,一定品德恶劣么?容貌昳丽吸引男子的女人,一定品德恶劣么?不,这些都是世人划的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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