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三章金簪雪里埋(58)

针,是细如牛毛的针。

线,是扯得极细的金丝。

许是怕他在绣图未完成前便死了,楚云留还特地派了几个太医来,随时救治。

祁鸾被剥光衣裳摁在架上,手脚被浸水的牛筋缚着,宛如一只待宰的牛羊。

嘴里亦被塞了枕木,痛到受不了时就只能咬着,咬碎了一块又一块。

很多时候,他都希望自己能无声无息地死去,就不用再忍受接下来的穿刺。

可那针啊……太细了……杀不死他,只能折磨他。

他像一块被摊平的布,肌肤被银针一次次刺入,带出血珠,血珠又被人用软布擦去。

线在身体里穿梭,摩挲过皮下的嫩肉,每一次,都像被人用刀割过。

他无数次痛到昏厥,又无数次痛到醒来。

他想到在安泰殿中苦苦等他回来的侍女和小鹿。

想到吕风遥说的要救他出宫的承诺。

想到那一卷婚书,想起那半支金簪,想到这半生流离的宿命。

想到一去不复返的萧振鸿。

还有他早已归尘的父亲与母亲。

他也想痛呼,也想嘶嚎,可嘴被堵着,他喊不出来。

他被剥夺了发声的权利,也被剥夺了活下去的权利。

从入宫的第一天起,他便死了。

可这肉身仍留在凡间受苦,连死都死得这样不体面。

阎王何时会派人来勾他魂魄呢?快些带他走吧。

真的太疼了……

仿佛永无休止,仿佛永远看不到尽头。

太医会给他上药,防止伤口发炎感染。

宫女会在他昏厥之后,往他嘴里喂捣碎的食物,和水,以防他在酷刑结束前便死去。

也许是他天生命贱,以这样的身体,遭了这样的摧残,竟还未死去。

他像瓶中将死未死的花一样,拖过了一天,又一天。

每每他以为自己要死去的时候,都会从疼痛中醒来。

他不知道自己在里面究竟待了多久,是十年吗?还是一年?

记不清了。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京城被攻陷,义军杀了进来。

他的救赎,迟了四年,终还是来了。

吕风遥骑着马,在漫天的战火里寻找。

他弃了亲卫,弃了铁骑,一人一马在巷道中奔走。

马蹄声哒哒,仓皇奔走的百姓、嘶吼烧杀的叛军,他都看不见了。

他只是勒紧缰绳,夹着马腹,似要跟光阴竞走般,赶在所有人之前找到祁鸾。

他是第一个冲进皇城里的将领,也抓到了那曾让他恨到咬牙的帝王。可无论他怎么问,怎么审,楚云留都不肯吐露祁鸾的下落。

下属搜遍了皇城,亦未找到祁鸾的身影。

吕风遥知道,以楚云留如今的能力,定然无法将祁鸾送走。那人一定还在京城中。

可你在哪呢?阿鸾,你在哪啊?

他恨不得求求这老天,让它发发慈悲,让自己早些寻到那个人。

吕风遥从城南奔至西北,终于在朔朔北风中窥见了那人身影。

一袭雪一样的白,立在青砖长街之中。

他的发髻乱糟糟的,瘦弱得好像一阵风都能把他吹走。时不时有逃亡的流民撞到他,他也不知道要躲,只竭力平衡身形,在这茫茫的日光中扶着墙站稳。

日头太大了。

他被关在那黑屋子里折磨,以为已经过了十年,却原来,才一个多月。

看守他的人逃了。

许是有人良心未泯,在逃离之前割开了他身上的绳索,让他得以逃脱。

于是他捡起了衣裳,重新穿回身上。

金丝绣图已经完成,与他血肉长合在一起,一抬手,一动肩,稍稍扯动一点皮肤,便是一阵钻心的痛。

他维持一个姿势太久,腿脚无力,只能扶着墙一步步往外走,朝那喧哗声来处走去。

直到摸到一丝光亮,推开了囚室的门。

彼一出来,便差点被那刺目阳光灼伤瞳孔。

他想离开,便攀着墙垣一路向南,穿过细巷,到了长街。

他逆着人流走,一路上那些人都当看傻子般看着他,以为他是要迎着叛军去送死。

只有他自己清楚,他想回家,回到一切都没开始的地方。

回到他还不属于楚云留的时候。

当看到人流中迎风招展的“吕”字旗时,他意识到,吕风遥来了。

那人欠了他一个承诺,欠了这许多年,等得一颗心从温热变作冰凉,连这最后一丝希冀都烧没了。

他听见马蹄急奔的声音,举目去看时,被日光晃花了眼,只望见一穿着银甲的将军,执着槊,朝他奔来。

那马通体赤红,如少女胭脂,如水中残阳,在他瞳孔中映作一团烈火。

那武将身量高大,长臂轻舒之际,鳞甲熠熠,恍若朗月入尘。

这场景他于梦中见过,有时伴着十里红妆,还有鸣锣开道,有时则带着千军万马,将他踏成一团泥沙。

而吕风遥只是将马槊收于一侧,右臂自他腰间一揽,将他抱到马背上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