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汉来到外环附近的广川路富进巷彩娟的家。开门的是一个衣着邋遢、蓬头垢面的妇女,她就是彩娟的妈妈扈美芹。扈美芹跟彩娟绝不相似,她个子很矮,头发稀疏而黑,脑后梳着一条马尾辫。背驼得厉害,削肩膀,大肚子;两只脚小巧而薄,人整个像个球。上身穿一件又脏又旧褪了色的看不出是天蓝还是石青色的破毛衣,下身厚墩墩,外罩一条三成新的皱巴巴沾了一层体皮屑的深蓝色肥大裤子。外扎腰,腰上系一根脏兮兮似乎是月白色破烂粗布条充当的腰带,裤腰上缝着一个自制的好像是淡黄色的因使用年久而磨得近乎透明的涤棉细纺布口袋。口袋上用衲底绳做个鼻,吊着几把旧钥匙。扈美芹圆脸上表情敌意呆滞,低着头冷冷的用下三白圆眼往上直盯着银汉的脸一动不动。银汉说:“阿姨,彩娟在家吗?”扈美芹依然盯着不动,大约过了十来秒钟才回头,用又脆又亮的女高音喊:“娟!”彩娟响亮地应了一声跑出来:“进屋来。”

扈美芹家满院子丝瓜藤,爬得树上、屋墙上都是。院子东面用一张自制的网拦开成一个鸡栏,里面有几只鸡;当门屋东面窗户下有两畦菜地,种着辣椒和茄子。四间瓦房,家具很少,菜和器物都放地上。

银汉跟着彩娟进了屋说:“你一个人住两间屋害怕不?”“存忠哥前天才搬走。他早就说我找着对象他们就搬走。”彩娟看着银汉带来的新鲜草药和蝼蛄问,“拿这喂蝼蛄?”“是给你的不花钱的药,敢吃吗?你看,要吃它的下半身。阿姨会煮中药吗?”彩娟幸福地说:“我妈最会熬中药了。”“当年老人有病?”“嗯。”银汉很景仰地说:“阿姨很优秀的。就这样,放进药锅里,煮十分钟就可以。我看,还不如我熬好每天给你送来。”

彩娟喝中药咧着嘴皱着眉烦恼无限。银汉笑起来:“身体好的都吃不下去,有时候我给病号开药都不忍心。”扈美芹深仇大恨一般冷着脸脚步嚓嚓走过来,白瞪着眼训斥彩娟:“你这都是不懂事!”银汉笑对彩娟说:“看,阿姨吵了不。”彩娟红着脸、发着嗲,闭着眼把药喝了下去。银汉说:“你小时候一定是个乖乖女。”彩娟得意说:“我爸、我妈最会教育孩子。小时候我们出去散步,我累了,让抱,我爸说累了就歇着。坐路边让歇一会再接着走。一会我又让抱,我爸说再坐会。又坐一会才回家了。”“叔叔、阿姨的确有办法,不让孩子难缠。”

银汉走时,跟坐在当门屋门口的扈美芹告别,扈美芹仿佛没听见,坐在那里慢慢捯饬线团。银汉走到大门口,扈美芹才响亮地应一声:“哦。”彩娟解释说:“我妈身体不好,有点迟钝。”

银汉走以后,扈美芹问彩娟:“他就是你们领导给介绍的那个?他爸是厅长?男孩长得俊,看着也怪好。”“那天给你说了,他很有才。”彩娟说着,满心喜悦见于颜色,“他多好不。”扈美芹嘲弄说:“你看你美得,男人呗,啥好的。老头子那时候多会哄人,后来变坏了。不想他,他不是个好东西。让你存忠哥和祥菊嫂子看看,再让你俭生哥看看。唉,你不听,你啥都瞒着我。”

彩娟特别会说话,哄得来俏月团团转。不知不觉,银汉与她恋爱谈了一年半,觉得她没什么过失,只是格外小气,身上一分钱不带。第二天下了班,银汉就来找彩娟,从兜里拿出一个信封说,“爸爸、妈妈送给你的,密码和地址在里面。你想怎样,都随便。”彩娟很高兴地揣起来:“我是自由的吗?要是跑了呢?”银汉说:“随便跑,想回来可不要。”彩娟倚在银汉怀里:“你这家伙。”

年底,银汉和彩娟响应政府号召举行集体婚礼。婚后二人形影不离。

惠慈和来俏月这些天观察彩娟,觉得她很省事。不管做什么吃的,她都说好吃;就是不支使不知道干活,但小嘴蜜甜,不惹来俏月生气。每天吃完饭,彩娟就上自己屋去,不刷锅。银汉于是每次都刷锅,免得来俏月不高兴。

午后醒来,彩娟不想起。李银汉说:“起吧,该到点了。”彩娟说:“铃还没响呢。”银汉说:“这几天休息得很好,要按时作息,别睡懒觉。”彩娟说:“再躺会吧,多舒服。我胳膊肘这个疙瘩酸疼,暖暖正舒服。”“肱骨外上髁炎。你不大刷碗,怎么回事?”彩娟说:“咱爸屋里的那个桶,我想拧开盖看看里面是什么,结果这里就疼起来。”银汉说:“你拧它干什么,咱爸刻的石头图章。”

在文化宫打乒乓球的时候银汉告诉李惠慈:“往后我可能不再有工夫打乒乓球,彩娟怀孕了。岳母跟彩娟商量过了,要搬回去住,她喜欢热闹。我妈怕乱,又讨厌孩子闹,我也怕时间长了不愉快。既然是她俩都选择的结果,我少数服从多数。”惠慈说:“这样合适吗?倒插门似的。”银汉说:“彩娟说生就是早晚的事,岳母乐意给看。孩子可以不受委屈,我也没有后顾之忧。”惠慈说:“你要是受委屈呢?”银汉笑着说:“我年轻力壮的怕什么,她们能把我怎么样。一想起《钗头凤》和《孔雀东南飞》的故事我就没底。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不如不发生这些。”惠慈沉默良久说:“你看着办吧。”

扈美芹家太简陋,幸而银汉搬家带来一套沙发、组合橱和几个钢管椅子,生活条件粗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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