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没有寻找住处。”我回身望向初雩先生,很是执拗地答道。我当然是没有寻找更好的住处,因为没钱啊。

“若是有些办法,断不会身居驿馆。”

好像伤疤被人揭开一样,虽然知道初雩先生是好意,可我仍然很难受。

前一刻还是无拘无束的瀛洲城兰家小姐附身,这会儿初雩先生将我拉到了活生生的现实之中。

此地是举目无亲的陵州城,此时我是歌舞坊的穷教习,住在与天牢相去不远的驿馆中。大约是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再不知天高地厚的人被打回残酷的现实都会有妥协的时候。

“并无他意,我也住过的。”初雩先生微微笑了,轻松的表情好似在回忆一件令人愉悦的事情一般。

他吩咐蓬儿磨墨润笔,自己立于桌旁,左手食指触摸着信笺,右手持笔,专注从容,写得极快,

我好奇地凑过去,字都在红格内,十分整齐,字体也是一般大小。对于我来说,字体匀称就算是一手好字。关键初雩先生眼不能见啊。

“你又看不见,如何写得这么好。”我很是奇怪地问道。

“倒也没什么,习惯了便好。”初雩先生一边将信笺塞进信封,一边问我,“好在哪里呢?”

“好在——”文绉绉的话我也说不出来,“都是指甲盖大小,和阿公写得一样。”

“蝇头小楷讲究的便是工整,指甲盖大小是最基本的。”初雩先生将信封递给了我。

“望春门外有座无名山丘,山丘南边是座尼庵,师太最是和气,地方也清净,你拿着我的信给她,她定会将房子租你。”

我接过信封,有些疑惑但并未推辞,无论如何还是要感谢初雩先生的好意。

“哦,尼庵门口是一棵大榕树,若是你寻不着,对人提起榕树庵,别人定会指给你。”初雩先生边说,边准备放笔,我忙从他手中接过,稳稳地靠在了笔山上。

“车来了,先生。”蓬儿提醒道。

“兰教习,走吧,今日大约是要下雨的。”

马车车厢内我和初雩先生相向对坐,蓬儿跟着车夫坐在外边。

初雩先生闭目无语,随着马车的颠簸,他白底青面布鞋一下子被衣摆遮住,一会儿又似乎被衣摆重重抛出,暴露在我的目光中。

他一个瞽人,衣裳鞋面却难得的素净,不惹纤尘,怎么做到的呢。难道是蓬儿照顾有加,蓬儿不过七八岁,人如其名,经常顶着一头梳了又像是没梳的蓬松丫髻,估计他也没本事伺候到这般一丝不苟。

或许——

或许,跟那个赵安安一样,初雩先生家也有一堆仆妇,可若是养得起仆妇,为什么穿得这般清简。

哦对了,他是道士,天下道袍都是如此。从初雩先生的举止气度,他必然是一个居处闳屋巨宇,却又视银钱为粪土的风流雅士。

可刚刚他说他还住过驿馆,难道他还上过战场,那么他的眼睛是因为战争才失明的?这样的云淡风轻,很难想象挥刀杀敌的模样。

“到了。”车夫在外说道,也打断了我的胡思乱猜。

初雩先生似要起身相送,我忙推辞道:“别送了,再会吧。”

掀帘而出,阴郁的天幕映着行将坍塌的土墙。

土墙内便是驿馆了,有几个胡子拉碴的老兵在墙外玩着博戏,这儿美名驿馆,其实更像是无家可归士兵的收容所,但凡有些出路的人肯定不住这里。

若是那等无妻无子的老兵残卒自有安仁院可以养老,我的处境很是尴尬,既无好的去处,又还不到去安仁院养老的年纪,迷迷糊糊竟然在此淹留好几个月。

初雩先生在蓬儿的搀扶下走到我面前:“兰教习,明日就去榕树庵找师太吧。”灰青的天光在他象牙色的脸上投下一层明朗之光。

“我的钱不够了,青螺坊的月例要两个月一结,从军营中带回的银钱早用完了。”我很是窘迫地嗫嚅着,随即又故作轻松地一笑,缓解尴尬。

“无妨的,下雨了。”初雩先生望向天空。

我也抬首望天,一两滴雨点穿破天幕打在了我的脸上,凉凉的。

“快回吧,别淋到雨了,第一便是不生病。”

我乖顺地走向土墙,回头看时,绀蓝色的天幕下初雩先生背手而立,风吹衣袍,仿佛要羽化而去。

这个初雩先生,彬彬有礼、温文尔雅的性格倒是有些像阿公。

阿公待人接物也是礼貌周到,无论穷富,一视同仁,说话小心和善,看着不像是商人,更像是读书人。

想到阿公,心里一阵绞疼,漂泊若萍梗,触及的大多是冷漠、猜忌,我得小心谨慎去应对,虽然世人看来,我还是荒诞不经,其实我已经很是克制自己的性格了。

阿公说没有无缘无故的帮助,帮助后面都有利害关系。我这一文不名,茕茕孑立,也实在想不出初雩先生、鸠婆婆、小豆子、李福,干嘛对我这般好。

离开军营悄悄留下了我的牛皮水囊作为对鸠婆婆的感谢,怕是抵不过我脸上面罩的万分之一。阿公的话还是值得推敲,大约阿公是希望我不要心安理得接受人家的帮助吧。

这一夜,躺在驿馆冰冷的床上,我辗转难眠。窗外风雨大作,墙角还滴滴答答漏雨。虽是季春时节,可夜半依旧春寒料峭,我裹紧薄薄的被子,心中后悔把钱乱花,也不曾想着买一床棉被。

以前身居金屋锦帐之下,也知道有穷困潦倒的人存在,也经常跟着阿娘去施舍救济,更是大言不惭劝那些居食无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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