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是个老头,一身朴素青衣,举止文雅,言辞之中,无不透着恭敬。

“顾公子,东西就在乌峰之顶,有劳尊驾移步。”

“我姓厉。”厉九川站起身,示意老者带路。

老者瞧着他挺拔的身量,俊美如神的面容,只是微微一笑,低头走在前面。

“乌峰之下,有九道泉流,皆是胜景。”

两人走了一百里,有石柱自地底隆起,黑色的泉水在柱间流淌,荧荧绿光从水面浮出。

若凝神细听,还有鬼怪般的咆哮似从九幽传来,令人心神不宁。

老者指着这水道:“此乃溟泉,可见人横死之相,公子看见什么了吗?”

厉九川看见汨汨黑水中,自己跪在联邦刑场,师父的手里仍握着他跳动的心脏。

见他不答,老者也不多问,只是带着他踩上石柱,接着往前走。

再行一百里,有山石形成一节节石阶,森森绿水从高处淌落,粘稠地散开。

墨绿色的蕈菌在水中生长,绿水自菌盖滴落,犹如脓浆毒液。

“这是苦泉,得见逆巫之形,公子看见什么了吗?”老者朝水中丢下一片落叶,眨眼间沉没水底。

厉九川看见自己手里拎着一颗头颅,断裂的脖颈两侧有细小畸形的手臂,牢牢抱住头颅的眼睛。

从骨架上来看,这颗脑袋应该属于一个女人。

老者安静地等他看完,二人接着往前走。

又一百里,有猩红河水从一处山窟中喷涌而出,浪潮翻滚不息。

乍眼一看,那山窟像极了一颗皮包骨头的骷髅,喷出河水的洞正是骷髅的嘴巴。

老者轻声道:“此乃下泉,有尸之形。公子可能快不记得了。”

涛涛赤河拍打岸边,攒起大片白沫,散发出一股腥臭。

厉九川依稀看见一个背对着他哭泣的女人,模糊不清。

再一百里,有起伏的蓝潮自千回百转的石湾中奔涌,被水浪磨砺的岩石千疮百孔,遍布窟窿,如同妖魔的眼睛。

老者又道:“此乃幽泉,山林毒恶之归宿。您要小心它的背叛啊。”

厉九川看见一个极为眼熟的铁杆烟枪。

又一百里,有惨白泉水逆流而上,却止步在一片硕大的湖泊里,越蓄越深。

“此乃阴泉,偏门邪道。”老者语气难道带着些许不屑。

厉九川看见一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轻佻之下,暗藏血光。

第六百里,这里绿草茵茵,花卉争芳,清澈的小溪潺潺流动,汇聚成一汪漂亮的清潭。

老者接着道:“此乃寒泉,深藏水怪。”

厉九川什么也没看见,他伸手轻抚泉水,只觉得尤为亲切,如同看见依恋的小兽,正摇头摆尾地冲他撒欢。

第七百里,黄澄澄的水浪裹挟泥沙,偶尔能看见白骨一闪而逝。

这水流虽不如赤河激烈,但声势雄浑,巍然如山。

“此乃黄泉,主摄山精。”老者再道。

厉九川似乎看见一只厚重的爪子踏过水面,激起千万水花,但当他伸手去挡,却并无水花飞来,什么也没有发生。

第八百里,有泉水分流而出,成簇成股,极有规律,大泉压小泉,主泉镇百流。

但总有细小的分支不听管教,额外岔开一条水流,或者滋滋喷向别处。

“此乃衙泉,都是规矩。”老者意味深长地道。

厉九川看见一把极为华美瑰丽的座椅,高高地压在重重脊背之上,那些弯腰呻吟的人,都没有面孔,他们一边咒骂,一边却竭力支撑。

第九百里,厉九川没有看见水,但见飘渺的云雾如水流溢落人间,仙气十足。

这云雾声势浩渺,铺展开来就有百里之遥,其边界耸立一座乌沉沉的险峻之峰,不消想,那便是乌峰。

老者有些疲惫地道:“此乃酆泉,蕴天之魔。”

厉九川看见了自己,是孩童模样的自己。

“公子,我老了,只能送您到这里。”老者轻咳一声,半是疲倦,半是叹息地道,“希望您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厉九川终于出声道:“我见上水渡的人们,似乎并不避讳玄天?”

在那间前后通透的大殿里,他当时虽然昏沉,却也发现了不少水德传承者。

老者笑了笑,“我们都是玄天信徒,自然无所避讳。”

厉九川眉梢微动,“哦?”

老者低下头,“您该上山了。”

厉九川转过身,走向乌峰,他每一步脚印踏在云雾里,都荡开小小的圈,像极了水中涟漪。

老者在他身后长揖到地,然后弯腰跪拜,心虔志诚,敬若神明。

……

……

他摘下唇边赤绒,捏在指尖把玩,残存的火德灵源依旧散发出温暖的味道,还窜出小簇小簇的火光。

地面碎裂的铜镜在火光中映出人影,有的捏着绒羽面色阴沉,有的攥紧绒羽在无声怒吼,有的呆立不动,失魂落魄,有的面露不舍,哀叹连连。

一人千影,是失控的前兆。

他抬手虚抓,千枚碎镜浮现重重人影,终于汇聚成一人。

那人影与他一般无二,尚且闭着眼睛,张口却道:“无心无情,如何为人?”

“既为人,何成神?”

他反问一句,掀起羽榻,熔了铜桌,炼出一方纹路精致的红铜盒子,赤绒被放在其中。

他张口一吐,一枚小小的火种落在赤绒之上,如归巢鸟雀,颤颤巍巍。

他又指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影子,开口立誓:“此乃凡身,斩则成神。”

帝誓一出,风云变幻,万里乌云遮天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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