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开关,房间内顿时绽放出一束略显刺眼的白光。

并不柔和的白光驱散了房间无形无质的黑暗,突如其来的光亮让孟亦然不禁眯起了双眼,同时房间内的景象也一下变得清晰了起来。

接着,他马上就看到了这座棚屋的主人。

那是一个瘦弱矮小的姑娘,头发枯黄蓬乱如同稻草一样,她穿着单薄的衣裳,下巴抵着膝盖,双手抱着自己蜷缩在房间的一角。

看到这幅光景,孟亦然下意识走上前去开口问道:“喂,你没事吧……”

结果话还没说完,他就将自己的话给咽了回去——因为他看清了那个小姑娘的样子。

满是雀斑的脸苍白如雪,嘴唇被冻得青黑,眼睛虽然还睁着,但瞳孔早已涣散扩大,失去了神采。

而她面前的地上,散落着一些早已烧成焦炭的小木棍。

孟亦然认得那是什么。

火柴。

“……”

孟亦然半跪在地上,无言地看着这个瞳孔涣散的小姑娘,仿佛是不死心般,伸出手轻轻触碰了一下她的脖子。

冰冷,僵硬的触感从指尖上反馈回来,彻底击碎了他的种种侥幸。

她死了。

已经死去很久了。

这个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脸上还挂着浅浅的笑容,仿佛在死前还发生了什么令她开心的事情一样。

而她那双早已涣散的眼瞳看向的地方,正好就是面前散落着火柴的地面。

孟亦然缓缓将手放在了小姑娘的眼睛上,帮她合上了尚未瞑目的双眼,然后才收回了手。

小姑娘嘴角挂着恬静而又满足的笑容,紧闭着双眼,就仿佛睡着了在做着一个美梦一样。

老先生久久凝视着小姑娘的尸首,看着她恬静的笑脸,一时之间产生了许多错觉。

就好像她还活着,只是睡着了而已。

就好像下一秒她的睫毛会微微震颤,然后艰难睁开眼睛。

他盯着这个小姑娘看了很久,久到他开始意识到那些都只是他一厢情愿的错觉时,才不得不承认了残酷的事实。

她死了。

没有奇迹发生。

但不知为何,孟亦然却感受到了强烈的冲击和不真实感。

在底层厮混的这么多年,他不是没有见过死人,时常会看到有二十四小时加班的工人猝死在大街上,在酒馆喝酒时会发现有几个经常来喝酒的工人从某一天后再也没有出现过。但是这次就连他也说不上为什么,以前所目睹过、知晓的死亡,却远远比不上眼前这一次来得震撼。

地上那些烧光的火柴是她在这个世界最后留下的痕迹。

小姑娘那张宛如睡颜般的脸庞,时时刻刻在提醒着孟亦然:有一个曾经存在过的生命再也不会睁开双眼。

缩在墙角的身影是如此想要活下去,以至于孟亦然都能在脑海中想象到她所经历了什么。

纵使没有供暖,没有保暖的衣物,她还是想尽办法为自己提供温暖,在黑暗、寒冷与饥饿中,她可能就是靠着这些火柴还有幻想坚持了好几天。

“明明只是一群贱民……”

老先生自言自语地嘀咕着。

“我为什么要为了救你们去牺牲自己的命……”

可为什么要觉得不安呢?

“我才不会在乎下等人的死活……”

真的吗?那我为什么会为这种事情叹息呢?

“我这么做没有错……”

你想活着没有错,他们想活着也同样没有错对吧?

脑子里的思想仿佛裂成了两半,一边是道德高尚的圣人,另一边是自私自利的小人,他们各执一词,在孟亦然耳边吵来吵去。

而他也因此变得更加焦躁起来。

就连待在这里,看着那张仿佛恬静入睡的脸庞都成了一种折磨。

因为只要脑海中浮现出那张嘴唇青黑,带着浅浅笑容的恬静睡颜,孟亦然就会觉得有着说不清的情感在胸膛回荡。

堵在胸口难受,却又无法抒发。

他不敢再在这个屋子里多待哪怕一秒钟,逃也似地拉开门逃出了房间。

风雪中,他的身影很快被掩埋,而那个破旧的棚屋,也再次回归了死一般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