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陈府出来,时近黄昏,暮色将临,晚霞只余下点染紫的微橙,胶着粘腻在天边,像副残画上孤注一掷的一笔。

陈芝华留他用饭,还在脑子里一片混乱,十四也没分得出神听明白陈芝华的话,他稀里糊涂的,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答应了下来。

陈老爷陈夫人在房间用饭,并不同小辈们一起。

下人们将碗碟摆放好,陈天青才慢条斯理地进来。入了席,他在饭桌上,不时偷眼窥视十四,十四察觉到他的视线,疑惑地看回去,陈天青就把眼睛别开了。

席上三人各怀心事,俱是食不知味。

十四满腹忧愁地回了家。

他的步子灌了铅般沉重,慢慢踱步到少爷的院子,站在厢房门边,怎么也不敢进去。

院墙外有猫叫春的声音,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野猫攀上了树。

十四兀地想起陈芝华说自己养过一只漂亮的狸花猫,因为白锦生不乐意她对那么个小玩意儿太多在意,就趁她没防备,让人偷偷把那只猫丢到井里去了。

大冬天的,幸亏井面上结着一层冰,那小玩意儿才堪堪捡回一条命。

他就这么站着,直到听见三少爷在里头叫他,声音懒懒的。

十四才终于伸出手推门。

白锦生回过头看见他那丧气样子,料想是事情没办妥,也不多问。

淡淡掀一掀眼皮,示意他过去。

十四却不动。

三少爷并不打算说第二遍,看着十四,脸慢慢冷下来,他也不知道十四今天犯什么病,竟敢同他置气。

他们沉默地对望着,没有人说话,突然从门外探出个戴着青冠的脑袋,打破这僵局。

正是小道士。

落尘不能久留,这几日一无所获,白少爷此等大鬼又不是他能管得了的,于是他在院子各处都贴上符咒之后便收拾东西打算连夜离开。

临走前小道士想到十四,便溜到十四的院子,门没关,落尘一眼就瞧见站门边儿的十四,把准备好的辟邪符纸之类物件一股脑掏出来送给他,十四道了谢。正打算送他出门,那娃娃脸方士回过头来,意有所指地看向十四心口处,“十四,你也别再带着亡人遗发了,虽说煞气重暂时能为你挡其他近身的怨灵,但日子久了会折损寿元。”

十四脸上的笑一下子僵了,冲人做口型,“少爷还在这里。”

“!”

小道士看不见白少爷,先入为主地认为其不在,却忘记了这码事。

看时辰那少爷早到了,保不准盯了他多久。

一想到有只厉鬼不动声色地看着自己,落尘只觉得遍体生寒,拍拍十四的肩膀示意其多多保重便脚底抹油溜走了。

不是他不想管十四,只是看十四好端端的,他贸然下手打不打得过另说,谁知道恶鬼会不会暴起将他们两个都结果在此。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嘛。

落尘翻墙而出,心想,十四,不是兄弟不讲义气,等我师傅回来了,我搬了救兵就来救你。

这头他是远离现场了。

那屋里的恶鬼白锦生却很不爽。

今天十四古古怪怪的不听话,令三少爷很是不悦。照他平时的脾气,早发作了,但是他自认为对十四是很宽容的,还念在十四是初犯的份上罢了。

只是这道士怎么那么讨人厌?总对着他的十四上下其手,次次都在挑战他的底线。

上次他也就忍了,一而再再而三的,完没个眼力见。

要不找个机会杀了他吧?

白锦生摸一摸下巴,对这个主意非常满意。

他仍不解气,又转脸去看十四。

鬼眼里没有颜色,不然他见到十四此刻脸通红成一片,肯定不会那般逗弄他。

三少爷翘着一边嘴角,纯黑色的眼睛里深不见底,看不出什么情绪,他不轻不重地说道:“拿出来罢”

十四才慢腾腾抽出颈间的细绳子来,白少爷这回看那香囊倒顺眼多了,他矮了身凑近去看十四的神色,与青年的脸只一拳之隔,目光侵略进犯,仿佛要透过这双圆眼睛,直接望到青年的灵魂深处。

白少爷轻轻笑起来,脸上的笑弧扩大了,“嗯…”出长长一声,缓缓开了尊口:“让我猜猜,这里面装得,是我的头发?”

冷气扑到十四脸上,带着香。

十四不敢看他,状若临刑,梗着脖子,慢慢点了头。

却听得白锦生嗤笑一声,紧捏着十四被落尘拍过的半边肩膀,轻飘飘在他耳边一字一顿地道:

“小十四,你真叫我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