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蔽月,夜色浓重。

郊外。

满是灌木和荒草的旷野中立着一个月白修长身影,脚边趴伏着一团红。

白锦生的声音很冷,几近在薄凉的夜里凝出冰。

“凭你也敢打他的主意?”

夜凉如水,乌云翻卷,他的周身涌出黑气,墨沉沉的眼珠边缘隐隐泛出诡谲的红。

地上那个红衣女鬼被层叠缠绕的密密麻麻黑气压着爬不起来,仍犹自死命挣扎。

白锦生走过去,用脚尖挑起她的下巴,粗略打量一番,嗤笑一声,不紧不慢地说:“啧,真难看。”

那女鬼抬起头,头发纷乱黏在脸上,从头发缝隙中露出一只血红的眼,狠狠瞪着他,目光怨毒。突然,挣扎的动作停下来,她似乎有几分诧异,试探地出声:

“白锦生?”

白少爷挪开脚,皱眉头,活像受了莫大冒犯,“别用你那难听的嗓子叫我的名字。”

红衣女鬼直勾勾看着他,目光像钩子,尖锐得令人胆寒。忽而放声大笑,状似癫狂,“哈哈哈哈!我终于等到这天了,你死了,嗬嗬嗬,白三少爷死了。”

她生前似乎是被人割了舌头,声音暗哑粗糙,发声都从嗓子眼里挤出来,带着混沌的气声,刺耳极了。

白锦生眯起眼睛,细细端详面前的人,透过那张死状惨烈的脸,勉强认出她是谁。

他不由有些惊异。

“是你?!”

红衣女鬼并不回答,她笑够了,以扭曲姿态用力抬起脖子,眼珠往上翻,直挺挺地望向天空。空洞的眼中流出血泪,凄厉地叫喊:

“小双儿,你看见了吗?白锦生死了,我们大仇得报。”

她的话在风中回荡,语气里仿佛有无边的悲伤。

那双眼睛慢慢黯淡,身体却快速膨胀起来,须臾间腰腹处已然肿胀得像个发面馒头。

察觉到她要做什么的白少爷快步往后退了退。

变故只在眨眼之间,风停了,空气静止滞重,搅起气流的涡旋,女鬼胀大到极限的身体炸开,伴随着浓重腥臭的气息。

白锦生躲闪不及,还是被黑血烂肉溅到衣裳,血液顺着衣服纹理流淌下去,挂了他一身,虽然隔天夜里就能恢复干净整洁的原状,但白少爷还是很不爽。

他一身恶臭的血腥味,怎么去见十四?

舒素云这女人自爆的死法未免也太恶心了点。

溅得到处都是。

真当自己是什么名贵的玉要碎就要碎得稀巴烂么?

做鬼呢,当然也要消失得体面干净,闹成这样,多膈应人。是以白锦生刚对她生出的些许微不足道的同情也烟消云散了。

他从来不是什么善人。

只关心在意对他而言重要的人的死活。

何况她这么惨,又不是他害得,与他何干?

满心烦躁的白锦生飞身坐在一棵瘦巴巴的槐树上看月亮。

腐臭味将散未散,渐渐被一种别的气味取代了,他闭上眼睛深深嗅着,又觉得空气里满是自由的味道。

好像是花香。

他生前大部分时间都在那个密不透风的屋子里呆着,像一只被关在华贵牢笼的金丝雀,还是命不久矣的那种。

常常只能透过厚厚的帘子,朦胧窥见窗外的光在床前打蜡抛了光的木质地板反射出的影。

经年累月一成不变的。

一眼就能看到头。

像他的人生。

六岁之前,他都病得很严重,没怎么看过月亮,月光透过绿色的厚纱窗投进屋子里,落到地板上,绿莹莹一团,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甚至以为月亮是淡青色的。

如同药汁的颜色。

幼年的白锦生觉得如果有人尝过月亮的味道,一定会说是苦的。

兴许比他的药还要苦些。

他时常幻想,飘散的雪在掌心融化是什么感觉?雨水落在脸上是凉的吗?风吹过树叶时哗啦哗啦响,叶子又是什么味道的?

那时候外面的一切对他而言都是种奢望。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白锦生睁开眼睛。

他死了,却如获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