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少爷等了一天一夜,也没等到十四,他终于沉不住气,循着十四的味道追过去,发现十四离白府已经很远了,远到气味都是散的,他跟丢了。

十四甚至都不在泗河镇了。

三少爷站在街角,狠狠捏着拳头,心道还真是小看陆大勇了,以为吓唬了那么一回,这人就安分了,谁知道当真好大胆子,玩了出灯下黑。

白锦生便去陆大勇的屋子找,想寻出点蛛丝马迹,却只找到一碗冷掉的汤,和他一样,是没人要了的。

白少爷惯是最为沉得住气的,看到这么一出也有些恼了,但更多的情绪,他说不上来,他觉得慌乱,兴许又是无助,一种被背叛的伤心,杂糅着被丢下的茫然。

他做错了什么吗?

十四要丢下他了。

他终于想明白在十四心里,自己是远不如他爹重要的。

他的怕转变成怒,想十四口口声声说喜欢自己,就是这样喜欢的?

无可抑制的悲愤在他的血管里奔腾翻涌,叫他只想将十四抓过来狠狠咬上一口,或者扒了他的裤子按在床上打一顿屁股。但白少爷思来想去,算是弄明白自己怎么也舍不得下手的,他拿十四是一点办法也没有的,只能无奈又愤慨地斥骂一句:“讨厌的小东西!”

他感到悲哀极了。

再这样下去,就是十四哪天说不喜欢他了,对他的打击也是致命的。

他也许会放下少爷面子跪下来求十四别离开他。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三少爷巴不得这辈子都不要再见到十四了。

但他不能没有十四啊。

日子一晃眼过去好些天,南浔的天气更怪,头顶还是明晃晃的太阳就下起雨来,十四总坐在窗边发呆,看蚂蚁结队爬行,一看就是一整天。

陆大勇却是半点没闲着,拖着病体在外给他物色合适的姑娘,从说媒的王婆子手里买了本册子,是南浔待嫁姑娘的名单,十四见过一个他就从上头划去一个。

这些日子见的女孩子,林林总总加起来,怎么也得有十个了。

十四总说没有称心的,说自己配不上。

陆大勇终于气得发了病,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样子,抖着发紫的嘴唇:“你是故意和我对着干,怪我把你带过来。”

十四松了口,不再挑三拣四,最后见了一个叫凤娇的,就这么定了下来。

凤娇圆圆脸蛋,白白净净不施脂粉,笑起来还有两个小酒窝,看着是个有福气的。脾气软,不怎么爱说话,十四觉得和这么一个人过日子,大概不会很难熬。

其实现在对他来说,日子哪有难熬不难熬呢?

不是同白锦生过,和谁都一样。

他注定是要对不起她的,但能给的,他都会尽量给她。

他爹很急,像是怕自己隔日就咽了气,把婚事提到最近的一次吉日,查了老黄历,也就是三天之后了。

新娘子家里本来不乐意这么草率,后来陆大勇多出了一百块银元,是把棺材本都随进去了,又跟人说是急着冲喜去去病气,凤娇她爹娘就答应了。

十四也木然地接受了。

这座老宅子清扫收拾过也终于有了欣欣向荣的生气,窗玻璃上都贴了红彤彤的喜字,屋子里头挂满了红灯笼。

“真喜庆。”十四不眨眼盯着那红纸灯笼看,这么想。

饭桌上,陆大勇红光满面,一口一个亲家公。十四在他举杯的时候劝了劝,他爹说不妨事,今天我高兴啊,我儿子要成家了。

这些话像刀子一样剜着十四的心,却在他的脸上割出笑来。

“您放心吧,我会好好待凤娇。”他听见自己这么说。

十四将酒盅斟满,仰头倒进嘴里,这酒真烈,呛得他直咳嗽,咳着咳着,眼里就有了泪影。

宴席散了,忽然下起雨,阴沉沉的,灰暗败落的老宅子泛着霉味,雨声在十四耳边汇成溪流淌,他望着屋外那口井出神,鬼使神差走过去,趴在井口往下看。

井里都是陈年枯叶,形状蜷曲,看不出来是什么树的叶子,壁上黏着发黑的青苔,涌上来一股子腐烂的味道,他模糊的黑影子在死寂的水面上,被雨点打得凌乱破碎。

有那么一瞬间十四很想跳进去。

他一回头,门上贴的那个“囍”字张牙舞爪地逼近了,要把他推到井里去。

十四巴着井沿,朦胧间在井里看见了少爷的脸,一张苍白的湿漉漉的脸。

算算日子,三少爷也该知道自己逃了。

想三少爷做什么呢,他这辈子,都见不到三少爷了。

井里那个白锦生被蓝黑色的井水泡烂了,嘴唇一张一合,“小十四”。

细小的白沫翻涌,透明的水泡鼓起来,又破裂,死水。十四踩着湿地,脚一滑,跌到井沿上,半个身子都栽进去。

他动不了了。

那井水升上来,白锦生的脸越挨越近,带着井里湿冷的凉气。

“小十四。”一个声音这样喊着,平日里总觉得动听,今日只剩下恐怖,犹如催命钟。

十四回神,脱了困,连滚带爬进了门,关紧了,手足无措地胡乱环顾一圈,躲进桌子底下,抱着膝盖瑟瑟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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