罡风猎猎,扑在陈林脸上。

他跪在一地寒霜之上,膝盖压着石板,仰望着面前高耸庄严的佛寺。日头刚刚出来,金光从四面八方的山峦之上逐渐向中心袭来,然而这所坐卧在群山峻岭之中的佛寺却仍被笼罩在清晨的暗色之中,将金顶绿瓦都铺上一层灰白迷蒙,在隐余的晦暗之中显出深深的阴影来。陈林将帽子摘下,可他的头发便也扬了起来,在脸侧耳畔不住舞动,随着风贴在他的唇角。一些僧人们已起了,陆续走进庙中。这些身着绛红僧衣的人走的不疾不徐,双手合十,很偶尔地才低声交谈两句。他们看也不看陈林,就这样徐徐踏在高墙之下的霜色中。不过一会儿,寺里便传来隐约的诵经之声。

陈林摘下手套,又将耳边的头发在脑后束起,细白的手指穿梭在黑色的发丝之间,像偶然露出的白骨。这森冷阴郁的气质倒衬得他那截细瘦手腕上灰粉色的伤疤都显得富有生机了许多。

他仍记得那死亡的痛苦。

死的过程比他曾经想象得更加漫长,实际上他真正昏厥过去并不是由于失血,而是出于疼痛。刀尖插进手腕的瞬间他疼的几乎感受不到身体的存在,直到用力握着刀柄划下去之后,他才发现自己痛到胸口一抽一抽,嘴唇不住打颤,额前滴下的究竟是汗还是泪他已分不清了。很快地,热水延长了他的痛感,巨大的刺激之下,眼前的一切迅速地模糊了起来。他只记得头顶那盏昏黄的酒店灯光,变成又大又圆的火苗,从头顶上照下来,逐渐包裹住了他。那光一晃一晃地,偶尔掺杂着黑影和叫嚣,叫他越来越冷、越来越累了,四周都是人声、光影,挤压着他、强扯着他,将他撕成碎片,从时间的这一头漂浮到那一头,无数的声音和画面在他脑子里回响着,他看到了幼时欺辱他的同学、求学时去校门口送他的父亲、踏上北上列车之后站在二楼玻璃后面的母亲,他看到为他庆贺生辰的朋友、人在另一个半球的林聪、踏雪奔到他面前为他系上围巾的谭季明,还有夜店里形形色色摩肩接踵的人群、校门外光影交错之中一个个模糊的背影,这些人不住说着话,声音嘈杂极了。人头攒动之间一束极亮的白光照到他眼前,光束化成利剑将这些人都撕碎,渐渐逼近着他,裹住了他的手脚、身躯,不住蔓延着,直到没了他头顶的刹那,他听到一个声音对他说:“我求求你,别死、别死。”

然后他睁开了眼睛。

病房里很暗,窗帘都拉着,头顶有一盏亮着的灯。陈林感觉到自己输着液,手背上有些涨涨得疼。他看到输液管里面的水滴一点一点掉下来,很慢。原来经历了那样强烈的疼痛之后,这一点痛也依然能被感知到。陈林想抬起手来撑起自己,但他动了动右手,才发觉被人握着。他侧过头去,看到一张形容憔悴的脸,正倒在床上。

是姜玄。他正紧抓着陈林的手睡得昏昏沉沉。他脸上长出胡茬来,头发也有点乱,背上盖着一件外套。陈林的脑子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他躺在床上,看着床头灯露出的光晕,刺眼地像一道炸裂的白影,将他晃得几乎都失了明。陈林不知怎么的,又想起那句讨饶来,说得很卑微,象是绝望,又像是真的在求他。

他突然反应过来那是姜玄。是姜玄在哭。

陈林躺在床上,歪着头看着姜玄,轻轻把自己的手从他掌心里抽出来。他看到自己的手掌好像都瘪了下去,苍白得几乎没什么血色,连指尖都染着夜色的昏黑。他就这样静静地看了姜玄一会儿,然后又伸出手去,摸了摸姜玄的头发,低声说:“你不要哭。”可他太累了,声音都轻得只剩下一缕,飘散在了空中。陈林无暇多想,阖上眼睛很快又昏睡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是陈曼坐在病床边,正在剥橘子。陈林睁开眼睛,伸手过去拍了拍陈曼手边的床铺,她才抬起头来,有点发呆似的看着陈林。陈林低声说:“妈。”陈曼左眼突然就掉下泪来。陈林竭力抬起手,陈曼便抓着他的手放在自己脸上,陈林轻轻笑笑,说:“哭什么呀……衣服、要沾湿了……”

陈曼吸了吸鼻子,舔了舔嘴唇,又抬手抹掉眼泪,握着陈林的手笑着说:“妈好想你。”笑着却又抽气着湿了眼睛,说着眨眨眼,眼泪又扑簌簌掉下来。陈林抬起手,按着她的脸,却控制不好力道,重重摩擦了一下,终于将她的泪抹掉了。

须臾医生护士鱼贯而入,给他做了检查,又嘱咐了输液,陈林算是正式醒来了。医生说他还算年轻,身体恢复很快,伤口清创完,也万幸发现及时没有造成脑损伤,既然醒了,不日便可以出院。陈曼和医生寒暄了一会儿,送他出了门,再回来的时候陈林已又睡下了。

之后几天,陈林的精神显然越来越好,他循着主治医师的建议,去室外走了走。虽然是年节过后,可医院病人不少,陈林总坐在花坛边的长椅上,看着几个小孩蹲在地上玩雪。他听说这几个孩子里有一个是骨肉瘤,就长在肩膀附近,剃了个光秃秃的小脑袋,脸圆鼓鼓的,像只小老虎。他们整日聚在一起玩耍,但陈林倒是孤单单一个——陈曼说姜玄一听说陈林醒了,便回了北京。陈林听说这事的时候正在擦手,在卫生间里抿着唇擦干净自己的指缝,这才说了声:“嗯。”后来陈曼也不再提他,倒是陈林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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