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怜在房内哭了两天,见墙角放着一只扑满灰尘的古琴,心想:“琴瑟虽好,却也蒙尘,而自己空有满腹诗书,无处施展,不正和那古琴一样么?”走过去抱着古琴痛哭失声,一滴滴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流到古琴上,将古琴也都打湿了好大一片。哭了一阵,找来帕子把古琴上的灰尘擦拭干净,拨动琴弦,将满心委屈全都诉之于十指之上。在她的弹奏下,古琴也像是诉说起了自己的心事,哀怨悲绝,闻之落泪。

琴声呜咽,如泣如诉。几个好事的女人听到琴响,凑到房外,低声道:“吓我一跳,我还以为紫鸳回来了。”

“紫鸳晓得回来就好咯,把那些负心汉通通掐死,免得他们再祸害别的女人。”

“哎,可惜紫鸳人好看,琴弹的又好,却落不到一个好的下场。”

“似我们这样的风尘女子,哪有什么好的归宿?”

说着说着,不禁抱在一起泪流满面。原来这间房子本是凤仙楼的花魁紫鸳的闺房。紫鸳因弹了一手好琴,曾名动一时,后来有个姓郑的少爷看上了她,对她穷追不舍,并扬言要替她赎身,还要明媒正娶的迎她过门。紫鸳被郑少爷的痴情所打动,就跟他好了起来。可好了没多久,郑公子就爱上了别的女人。紫鸳去找郑少爷讨要说法,却被郑少爷无情地打了一顿,还骂她是妓女,不过是玩玩她而已。紫鸳为情所伤,回到这屋,第二天就服毒自尽了。

自从紫鸳死后,这间房子就经常传出闹鬼的说法,久而久之,大家都不敢住这间屋子,也不敢搬动里面的任何物件,但李阿姨总觉得空着这么大一个房间,未免太过浪费,于是就将苏小怜关在了里面。这才有了小怜弹琴一事,也难怪大家初听之下,还以为紫鸳的冤魂又回来了。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这苏小怜弹起琴来,竟比紫鸳弹的还动听。随着门口听琴的人越来越多,李阿姨终是忍不住走了过来,却见大家站在门口泪如泉涌,不禁问:“你们都在哭什么?”

“我们也不知道,反正听了这琴声,就只想着哭……”

李阿姨认真一听,果觉琴音哀婉,惹人心碎,顿时想到紫鸳的悲惨命运,也忍不住跟着哭了起来,擦了擦眼泪道:“这孩子,以后有饭吃了。”

凤仙楼位于重庆城区的繁华地段,是重庆出了名的风月之地,平常出入这里的多是达官显贵,军政要员。虽然外面炮火连天,民不聊生,但这里在有钱人的庇护下,却依然灯红酒绿,繁华更胜。

苏小怜的琴艺很快就引起了上流社会的青睐,那些富绅名流不惜花费重金只为一闻芳音,而那些听她弹琴的,也无不流泪伤怀,悲不自胜。再到后来,大家逐渐发现,苏小怜不仅琴弹的好,而且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特别是她那一口黄梅戏腔,把戏曲里的林黛玉,祝英台唱的那叫栩栩如生,催人泪落。

凤仙楼原是歌舞狎妓之所,自打苏小怜来了后,寻花问柳的少了,听曲品诗的反而多了起来。为此凤仙楼的姐妹们大有怨言,这苏小怜分明是来砸饭碗的嘛!但李阿姨却高兴坏了,因为凤仙楼少了皮肉生意后,每天赚的钱非但没有少,反而比之前多了好几倍。别的不说,光是楼道里的一杯茶钱,就抵得上以往的半晚房费。那些来喝茶的也并非是真的喜欢喝茶,而是为了叫上一杯茶,找个有空的角落听曲子。

到凤仙楼听曲,一时成为重庆街头津津乐道的话题,这不光是身份和地位的问题,更是品味与雅趣的象征。比如像巴结权贵,宴请宾客,要问何处去耍,大家第一反应必然是凤仙楼听曲。甚至有些党国精英在谋划抗战局势时,也喜欢坐在凤仙楼上,一边听着曲儿,一边指点江山。

短短几月,苏小怜就成了重庆家喻户晓的名角。在外人看来,她过的光鲜亮丽,羡煞旁人。事实上,她却处处受制于李阿姨,每天弹什么,唱什么,给谁弹,给谁唱,都得听她吩咐。甚至连每说一句话,每吃一顿饭,李阿姨也都会派人监视着她。一旦发现苏小怜说错了话或是唱错了词,李阿姨就会对她严加惩罚,轻则不准吃喝,重则罚跪鞭打,都已成了家常便饭。几个月下来,苏小怜的背上,腿上全是被李阿姨鞭打的伤痕,往往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哪还有半块好肉?苏小怜身在虎穴,有苦难言,只有把委屈和泪水默默地咽进肚里。这还不是令她最难过的,最难过的是这么长以来,苏小怜只见过一次泽福,每到夜深人静,想到泽福那双可怜巴巴的大眼睛,苏小怜心都碎了,也不知泽福现在长高没有,是否还记得有这么一个日夜牵挂着他的妈妈。

李阿姨也正是抓住了这一点,只要她不让小怜母子团圆,苏小怜就只能任她摆布,给她拼命赚钱。苏小怜也曾悄悄打探过泽福的下落,姐妹们只说泽福被李阿姨藏在某个地方,好吃好喝,已经长得白白胖胖,至于究竟藏在何处,她们却不敢多说了。苏小怜又向客人们打听丈夫赵强的消息,但大家都说没有听过这号人物,不知是谁!

这天,一个身穿军装的将军带了几个卫兵闯进凤仙楼,开口就要包场子。李阿姨认得他是国军的一个军长,叫武安军,安徽人,出了名的蛮横人。不敢得罪他,连忙笑着迎上去。

武安军叉着腿坐在楼中央,将马鞭在腿上轻轻拍打着问:“听说你这里来了一个安徽老乡,会唱曲儿的,本军长想认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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