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鲁台和脱欢还在纠缠的时候,哈烈的土地就已经落到了大明的手里。

他们这些旱鸭子,永远不知道大海的广阔!

一切都是那么顺利,柳淳正准备去向朱棣诉说情况。

可是他刚刚出了帐篷,就见到朱能急匆匆跑来。

他的脸色很难看,见到了柳淳,就立刻道:“不好了,荣国公病了!”

“什么?”

柳淳大惊,这怎么会?刚刚张玉还领兵大破哈烈,长须飘洒,雄风不减当年,怎么会病倒呢?

朱能哀叹道:“一场大战下来,荣国公回营休息,结果就头晕目眩,他硬撑着,跟大家喝酒庆祝,结果晚上的时候,就卧床不起,本以为休息一下回缓过来,可谁知情况越来越严重,只怕是不成了……”

卸甲风!

柳淳的心头冒出了这三个字!

当年常遇春就是这个毛病,英年早逝的,莫非张玉也会如此吗?

一想到这里,柳淳急忙向着张玉的军帐赶过去。

就在柳淳赶来的时候,朱棣也得到了报告,急匆匆跑来,他的额头冒着汗,脸色凝重。跟柳淳两个一前一后,进入了大帐。

此刻张玉满脸涨红,眼珠红赤,嘴唇上都是翘起的死皮,整个人就好像被火炙烤过似的。可他却不停颤抖,打着冷颤,盖了三床被子,还是牙齿碰撞,仿佛置身在寒风中一般。

“张玉!”

朱棣扑过来,一把抓住了张玉的腕子,轻声呼唤。

听到了朱棣的声音,张玉勉强扭头,泛红的眼珠扫了下朱棣,挤出了一个笑容。

“陛,陛下,老臣,老臣不能追随陛下,阵前杀敌,老臣要死了……”

“不!”

朱棣一声怒喝,“朕不许你说死,朕不许你死!”朱棣咬着牙,喘息如牛吼……他刚刚失去一位老朋友,老兄弟,如果连张玉都走了,朱棣会抓狂的!

“你一定要活着,要陪着朕,享受荣华富贵,朕活一万岁,你要长命百岁啊!”

张玉耐心听着,寒热交替,让他的脑子晕乎乎的,他比丘福的年纪还大,到了这个岁数,真的不是逞强的时候。

等朱棣说完,张玉才淡淡道:“陛下,老臣自从追随陛下,每战争先,杀敌立功,从不落在人后。陛下自建藩北平,到靖难称帝,君临天下,一路走来,陛下有太多的不容易,老臣都看在眼里。”

说到这里,张玉又扭头看了看柳淳。

“太傅辅佐陛下,有了今日大明的盛世,张玉感激不尽……”说到这里,张玉停顿了片刻,喘了口气。

“张玉一介武夫,位居国公,世袭罔替,这是天子恩德,陛下的恩宠,老臣感激不尽……身为武夫,马革裹尸,乃是天大的幸运,老臣没有辗转床榻之间,衰病而死。能提刀上阵,斩杀敌寇,慷慨征战,纵情饮酒,老臣死而无憾!”

朱棣脸色非常难看,他太讨厌张玉提到“死”这个字,可张玉不断提起,朱棣只能咬牙切齿。

“张玉,你好好养身体,再说这些不吉利的话,朕可是要生气了,别以为你立了功,就可以为所欲为了,知道吗?”

张玉含笑……他不由得想起了二十年前,君臣刚刚相识,那时候朱棣就藩不久,还是个毛头小子,张玉看着他不像是一方藩王,更像是一个需要照顾的弟弟。

君臣走到今天,真是不容易。

张玉反手抓住了朱棣的腕子,动情道:“陛下,老臣都六十多了,就让老臣说个痛快吧!”

朱棣老脸绷着,却也不好拦着,他努力控制情绪,生怕自己失态。

“说吧!”

张玉微微点头,笑容和煦道:“陛下,老臣当年上书建议整军,时至今日,老臣看明白了,新军的确胜过我们太多了。有人建议废除军户世袭,废除卫所将领世袭,老臣以为十分恰当。”

“只是别人都废除了,我们这些公侯依旧世袭罔替……臣唯恐子孙后代不肖,败坏门风,让张家蒙羞,给陛下丢脸。故此,老臣斗胆请求陛下,在适当的时候,废除爵位世袭,老臣感激不尽!”

张玉忍着巨大的痛苦,说完了这句话,眼前一黑,又昏了过去……不止如此,浑身还抽搐起来。

朱棣勃然大怒,“军医,军医哪去了?”

听到招呼,军医连忙进来,去抢救张玉,好半晌,张玉才停止抽搐,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朱棣眉头深锁,从帐篷一步一步走出来,抬头看了看天,无奈苦笑,“柳淳,朕贵为天子,却也不能让老天替我的朋友延寿……张玉和丘福,都是俺朱棣的兄长,他们出生入死保护俺,现在一个走了,一个要死了,朕,朕真的要变成孤家寡人了!”

认识了这么久,朱棣第一次露出了脆弱的一面,他没有回御帐,而是随便找了块石头,颓然坐了下来,眼中的泪水,夺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