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教授的意思,遥远到无法想象的未来,不必担忧。
其实,即便整天忧心忡忡,面对坚不可摧的热力学定律,自己又能做什么呢。
和莫须有的宇宙热寂、甚或物质弥散相比,身为一个追寻永不下车奇迹的人,要跨越的天堑,又何止是那近乎无限远的宇宙终结;即便眼前,人类文明即将经历的天翻地覆剧变,扪心自问,自己,也只能随波逐流,权且充当一个明哲保身的看客。
但倘若一切顺利,或迟或早,他必须得独自面对这一切。
当今时代的科学成就,看似辉煌,正如少年时在电视机里所见到的那样;
然而直到今天,人类执掌的科学之剑,威力又如何,莫说应对盖亚尺度的大剧变,就连微末到肉眼不可见的坎瑟细胞,都没办法将其彻底降服。
科学技术的发展,需要时间,人类文明却已时日无多。
再往后的事……
要继续磨砺这科学的利剑,一个人,哪怕掌控盖亚,就当真能做得到吗;
要获得这样的力量,对抗衰老,掌控局,应对时间列车上的一切威胁,打磨这利剑,显然是头等大事,但眼前,十九岁的少年却无法回答,科学的边界,究竟在哪里,科学的力量,又究竟有没有一个绝对的极限。
且不论仅凭一己之力,即便调动整个盖亚,整个恒星系,甚至整个银河的资源,他,又能否触摸到那极限;
如果科学有极限,那么,这极限却又会在何方。
……
一边思索,一边仰望夜空,深邃的黑暗无法给出回答。
只不过在谈话之后,每天在互联网、或者实验室忙碌之余,方然都会刻意的,多少关注当下最新的科学进展。
他意识到,很快,当人类文明迎来末日之后,所有的一切,都需要自己独力去完成;
这其中,也包括在科学研究的道路上,无止境的跋涉。
但这样真的就可以了吗,
他不知道。
即便每天竭尽力,尽量平衡工作和休息的时间,投身于浩瀚无垠的科学海洋,能力的限制,还是让方然惶恐,他越努力,就越清楚的感受到,在推动科学进步的战场上,一个人的力量,是那样的微不足道。
那么以后要怎么办呢,当跨越文明的终章,取得“那个人”的身份之后,
一切就只能自理。
最终的结局,是在巨大冰川之下的避难所苟活,耗尽给养后饿毙,抑或目睹小行星撞击的蘑菇云,被地壳运动吞噬,甚或千钧一发的捱到几十亿年以后,在银河系与仙女系的碰撞、合并中化为齑粉,还是在红巨星爆发的光芒中成为一缕灰烬呢。
追寻永生的路上,科学,是方然唯一的信赖和依靠。
但是,藉由理查德*费曼的话,他却难免会担忧,这件直面死亡时唯一的武器,究竟够不够锋利。
多少年来独来独往,一个人在通往永生的崎岖路上艰难前行,对时间列车中的大千世界,方然的观察,思考,还算细致,但他几乎从未想过,这赖以栖身的巨大车厢,和其中千千万万的人所组成的,“人类文明”这一整体,对自己来说会意味着什么。
难道只是科学技术的来源吗,也许是,但除此之外,这熙熙攘攘的世界,又有没有其他的意义了呢。
浩劫注定降临,地覆天翻的剧变之后,倘若真的只有他一个人幸存下来,待在空荡荡的时间列车上;铲除了所有竞争者,消弭了任何的威胁,这固然是完而彻底的胜利,但放眼看去,承载着列车的,那完看不到尽头的时间线,一个人面对这近似永恒,或许就是永恒的浩荡长河,所谓活着,所谓永不下车……
到那时,这所有的一切,意义又将会是什么呢。
死亡,与永生;
好似一枚硬币的两面,人,选择了其中之一,便意味着与另一面永不相见。
因为畏惧着死亡,而笃定了坚定到不可思议的信念,永不下车的执念,始终主宰着方然的一举一动,多少年来,所想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接近这至高无上的目标,但是现在,视线随费曼教授的指引而投向那浩瀚无际的宇宙,时间与空间都延伸至无法想象的遥不可及,不知不觉间,年轻人的思维,有了微妙的转变。
在近乎永恒的宇宙面前,方然头一次意识到,对时间,对生命,对事关永生不死的一切,他的思考,他的认识,迄今为止恐怕还远远不够。
出于对死亡的恐惧,而憧憬着永不下车,这,无可指摘;
然则对活着,对沉浸在时间长河中的每一分,每一秒,这究竟意味着什么,周遭的世界,盖亚,乃至无垠的宇宙,又将在未来发挥怎样的作用,他仍未能理解透彻。
一旦被意识到,无知,就等同于痛苦。
被危机感所困扰,即便理智一直在告诉自己别多想,方然仍难免采取行动。
西历1472年,大概是从春假开始,在校园里行色匆匆的年轻人,就在每天去实验室报到后,抽身前往图书馆,在很少有人打扰的阅览室里沉下心来,翻阅那些艰深而晦涩的理论物理书籍。
畏惧物理,理由,一直不言自明,现在,他却再度萌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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