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一,百官上朝,宁王被免了监国大任,敬王刘昙为了避嫌称病未到,朝会便由薛相和尹相共同主持,大提点从旁监管。这是个天气晴朗的早晨,丝毫看不出山雨欲来的迹象,但是就在太阳东升,第一抹朝霞洒进宫廷的时候,太和殿上溅起一道腥红的血光。
都察院御史中丞王礁上疏立太子事,触柱死谏,当场身亡。
死了一位言官,还是在早朝上自戕,这可是一个大事件,“立储”二字被这一波猛浪拱到了台面上,再也压不下去了。
王礁的尸首被抬了下去,群臣默哀了半刻就爆发了,也不知何人带头,后面的人紧跟着效仿,当朝有半数官员都摘冠请命,求立太子。兆庆帝不在,他们做这副样子给谁看呢,首当其冲便是手握重权的大提点。
朱慕昭深知今日不能善了,目光悠长地扫视殿内众人,仅在薛凌南和尹天厚二人身上略做停留,颔首沉声告慰群臣:“王御史忠心可表,只是过于刚烈了,想必圣上得知他有此志节,亦会哀恸十分,若非圣上龙体抱恙,早该正议立储一事,我等身为臣子,理当为君担忧,不如诸位回去深思熟虑之后,各自举荐太子人选,待我集成奏章,尽快前往华珍园,请求圣上决断。”
事已至此,朱慕昭总算是松口了。群臣纷纷呼应,这便交头接耳地议论起兆庆帝膝下几位皇子的品行谁更胜任东宫太子,全然忘记了这里刚刚死了一个人。
余舒站在角落冷眼注视这一切,仿佛在看一场笑话,薛凌南推波助澜,尹相袖手旁观,大提点将文武百官玩弄于股掌之间,无人提及残害手足的宁王,也无人提及下落不明的薛睿,更无人提及早已被延误的东瀛讨伐之战,她仰望玉阶上空荡荡的龙椅,呼吸之间,嗅到了这个朝廷腐朽的味道。
......
下朝之后,余舒回到坤翎局,先将几名下属都叫到一起,将今天早朝上发生的事给他们交了个底:“朝会上,为着立储之事碰死了一位御史,虽然圣上不在场,但这是兆庆年间头一桩死谏,想必不久就会传遍了。我把丑话说在前头,不管外面怎么闹腾,我们坤翎局的人一概不许掺和,谁要是为求富贵,不怕死地跑去结党营私,将来出了事累及同僚家眷不说,死到临头,可没人救得了你。”
她看着众人脸色,掠过一两张不以为然的脸孔,冷笑道:“我言尽于此,你们好自为之。”
然后撂下他们,转身进了东阁,文少安默默跟了过去,将门帘遮好,照旧先给余舒端茶倒水,然后站到窗边悄悄观察了一会儿外面的情形,只见有人拉拉扯扯躲进对面书楼里,就扭头对余舒道:“大人一番好意,只怕有些人不能领会。”
余舒道:“管他们呢,只要我良心过得去就好。”
富贵险中求,她也曾经和今日朝堂上那些人一样,有过助君夺嫡之心,贪过那份儿从龙之功,但是这样的贪念,在她发现整个朝堂的畸形后,就彻底地烟消云散了。大提点手中没有一兵一卒,但是他掌握了天下易学世家,就等于是掌握了民心,他是皇帝的代言人,朝中没有人可以动摇他的地位,就连皇帝本人都要受他约束。
那么谁来当这个皇帝,又有什么区别?一样都是傀儡。
余舒当众警告下属的一番话,瞒不过大提点的耳朵,便觉得她磨平了棱角,倒是个可造之材,于是派人找了她过来,当面问她:“今日朝会上的事你怎么看?”
余舒不知他有何用意,就低头看脚,“卑职入朝不过几日,岂敢乱议国家大事,您太抬举我了。”
朱慕昭见她装傻充愣,勾起嘴角,道:“御史中丞王礁正是年前主张弹劾你的人,你以为他的为人,像是会以死纳谏的人吗?”
余舒想了想,摇摇头。她看人还是比较准的,王礁嘛,就是个名利薰心的蠢货,这种人通常最惜命,怎么可能自己跑去寻死呢。
“何不用你的断死奇术卜一卜,看看是谁在背后动手脚?”
她这下子懂了,她除了有个破命人的身份,大提点看重的还有她的“断死奇术”。难怪他会告诉她那么多内幕,原是她另有用处。
余舒暗暗冷笑,却不得不打起精神同他虚以委蛇:“断死奇术极耗精神,前日我才卜算了一场,三十日内是无法再施展了。”
未免断死奇术遭人觊觎,她早在芙蓉君子宴上就把话说死了,断死奇术不能滥用,否则她会招来天谴,祸事不断。
“哦?”朱慕昭眼神闪烁,微微笑道:“我以为你那一套说辞是拿来哄人的。”
余舒稳定心神,抬起头来与他四目相接,不惧他用大洞明术勘查自己,言简意赅道:“事实如此。”
诸葛瞳里的七星子一分为二,一枚在景尘手上,一枚在云华手上,大提点一定不知道,她身上也有一枚用七星子打造的指环,可以骗过他的耳目。
朱慕昭没发现她的异样,可见她没有说谎,有些失望地摇了摇头,道:“那就可惜了。”
余舒悄悄松了口气,她可不想沦为大提点的爪牙。“您没别的吩咐,我就先告退了。”
朱慕昭摇摇头,却没打算就这么放过她,“关于太子的人选,你回去拟一份奏章,过两日呈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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