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下出门,互致礼仪,景监恭请卫鞅上车,自己亲自驾车,向国府哐啷哐啷驶来。

短短的路程,景监没有问话,卫鞅也没有说话。

国府门前,已经升任国府卫尉的车英副戎装,肃立迎候。见牛车到来,高声宣示道:“奉国君令,贤士轺车直入国府——”长剑一举,两列甲士哗然闪开,景监驾着牛车哐啷哐啷驶进了国府庭院,直到政事堂院中停下。

秦孝公和甘龙、嬴虔、公孙贾、杜挚几名重臣,已经在政事堂前等候。见牛车驶到,秦孝公大步上前,亲自来扶卫鞅下车。卫鞅拱手道:“多劳君上。”也没有推辞,搭着孝公的胳膊下了车。旁边的甘龙深深皱起了眉头。

卫鞅下车,向秦孝公拱手作礼:“在下卫鞅,参见君上。”

秦孝公扶住笑道:“先生辛苦了。请——”扶着卫鞅走上六级台阶,走进政事堂大厅,一直扶卫鞅到君主旁边最尊贵的位置坐下。一行大臣随后坐定,内侍上茶后退出,大厅一片肃然。

秦孝公肃然拱手道:“先生入秦,苦访三月,踏遍秦国荒僻山川,堪为贤士楷模。今日朝会,特请先生一抒治秦长策。”说着站起身来,转向卫鞅深深一躬,“敢请先生教我。”卫鞅座中坦然拱手道:“不敢言教,但抒己见耳。”秦孝公坐回旁边长案前,又恭敬拱手道:“先生不吝赐教。”

卫鞅环视四座,终于将目光注视着秦孝公,不慌不忙开讲:“天下万物,凡有所事,必有所学。治国之道,为诸学之首,源远流长,博大精深。自黄帝以降,历经三皇五帝而夏商周,治国之道虽有变化,然终以王道治国为主流。周室东迁以来,礼崩乐坏,天下纷扰,高岸为谷,深谷为陵,诸侯僭越,瓦釜雷鸣,王室衰落,列国崛起。唯其如此,治国之学亦成众家争胜之势,终于莫衷一是。然细细查究,终无超越王道治国之境界者。”

听到这一通辞藻华丽而不着边际的开场白,景监迷糊起来,不明白卫鞅要如何了结这场隆重的殿对。难道他胸中所学就是这些老生常谈?卫鞅啊卫鞅,我如何老是摸不透你?机会给你了,你没真才实学,怨得谁也?景监再抬头看看场中,甘龙与公孙贾、杜挚频频点头,面露笑容。而嬴虔、子岸与后来的卫尉车英三个将领,似乎直打瞌睡。唯有国君秦孝公平静如常面无表情,只有景监知道,这是国君对最讨厌最无奈的人和事才有的一种冷漠和蔑视。

“敢问先生,何谓王道治国?”秦孝公淡淡地问道。

“所谓王道者,乃德政化民,德服四邦,德昭海内,德息兵祸,以无形大德服人心,而使天下安宁之道也。何谓德?德者,政之魂魄也。对庶民如同亲生骨肉,对邻邦如同兄弟手足,对罪犯如同亲朋友人。如此则四海宾服,天下化一也。”卫鞅语言松缓,面色庄重,俨然一副讲述高深玄妙之大道的神色。

秦孝公闭目养神,似睡非睡。三个将军却是实实在在地睡着了,粗莽的子岸竟打起了沉重的鼾声。秦孝公竟然如同没听见一般。唯有甘龙颇感兴趣,插进来问道:“先生以为,秦国当如何行王道之治?”

卫鞅从容道:“王道以德为本。秦国行王道,当如鲁国,行仁政,息兵戈,力行井田,赦免罪犯。”

秦孝公霍然睁开眼睛,打断话头道:“先生,今日到此为止。后有闲暇,再听先生高论。内史,送先生。”说完,径自撇下一堂大臣扬长而去。甘龙想唤回国君,却欲言又止,向卫鞅拱手作礼,便匆匆而去。三位将军也伸着懒腰,打着哈欠揉揉眼睛径自走了。公孙贾和杜挚也跟着甘龙走了。空荡荡的政事堂,只剩下肃然沉思的卫鞅。

景监尴尬得无地自容,再也无心和卫鞅说话,苦笑着拱手道:“先生,请了。”

牛车哐啷哐啷地又驶出了国府。到得渭风客栈门前,卫鞅刚一下车,景监便对牛脊梁狠抽一鞭,“驾”的一声,哐啷啷走了。

卫鞅看着景监的背影,摇头微笑着走进渭风客栈。

回到家,景监丧气得直想打自己耳光。这叫甚事?如何能弄成这样?要知道他学的就是这些鸟玩意儿,费那么大劲儿吃撑了?算了算了,不想了,明日还有正事哩,吃完饭睡觉!景监高声道:“小令狐,饭来,快点!”

“来了来了。”小令狐捧着木盘顽皮笑道,“哟,一阴一晴,又咋了?”

“小孩子家少问。只对你说,今后那个人再来,就说我不在。”

“哪个人呀?”

“昨晚那个人!知道么?就是他!吃饭。”

小令狐捂着嘴巴不敢笑,嘟囔道:“那人很好么,称兄道弟的。”

“好甚?草包!饭袋!猪头!砖头!”景监气得连连乱骂。

从来没见过景监如此孩童般失态,小令狐咯咯大笑得喷出饭来。

景监脸一板,却禁不住也“扑”地一笑:“气死我也。”

“嗒、嗒、嗒”,响起熟悉的敲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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