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刮过墙头落进叶家院子,纸灰从瓦盆里窜出来,随风飘飘荡荡,夹杂着孩子们悲哀的哭声。

今天是正月初五,是破五,如果没有日本鬼子,这个时候家家户户正在捏饺子,剁肉馅,用老辈子人的话就是捏小人,剁小人……

……英子穿着漂亮的新衣服,头上梳着两个髽髻,她的小脸蛋上抹着淡淡的胭脂红,跟着她母亲王氏看看堂房、厢房、耳房窗户上贴着的红红的窗花是不是被风吹起来了,再跟着大嫂转转水缸、粮缸是否满着?看看那个除夕之前贴的福字还在不在?如果一切都安然无恙预示着今年依旧会诸事顺利、粮食满仓……张伯拿着大笤帚扫着门前放鞭炮留下的纸屑,看着穿戴整齐的英子拉着她母亲的手从长廊里走过,他昂着头欣喜地喊着:“二小姐,快去看看吧,街口来了跑高跷的啦!”

“他张伯您别忙了,您也去看看吧!年下就这么几天热闹,不是吗?”英子母亲王氏轻声嘱咐。

“今天初五,大扫除,必须扫干净!哈哈哈”张伯哈哈哈大笑,他的笑声感染着年幼的英子,英子也跟着嘿嘿直乐。

“待会您扫完了,就带英子去街口看看热闹,俺去剁馅捏饺子,今儿捏小人嘴,呵呵呵,崔家就是这么多的讲究!”英子母亲王氏一边埋怨,她一边笑,她笑得那么美,那么开心,“英昌和英茂他们哥俩去哪儿了?唉,他们也不等等英子,真是的,俺也出不去,崔家人多,还要趁早忙活不是?男孩子无论多大还是那么调皮捣蛋,不让长辈省心,出去玩也不知道带上妹妹……”

“咳!大太太,让下人们去忙活吧,您去歇着吧,俺一会儿带着二小姐去看光景!”张伯嘴里应着王氏的话。

“这哪行?老太爷有规矩,初五的饺子必须自家人亲手去捏,肉必须自己去剁……”王氏嘴里埋怨着,其实她心里很愿意去遵守老家的规矩,第一是为了家人一年的如意,没有小人找事;第二为了能够享受亲力亲为的乐趣。

听着街上演大戏的锣鼓,听着爆竹蹿天,英子怀里揣着长者给的压岁钱,身上漂亮的棉旗袍的口袋里装着甜瓜糖果,她紧紧跟着张伯钻进街道上的人群里……孩子们欢快的笑声、锣鼓声、扭秧歌的嬉闹声,声声入耳。

……此时此刻看着冷风载着烧纸灰在叶家院子里四处游荡,看着叶家四个孩子跪坐在冰冷的院子里守护着叶家祖母的棺柩,孩子们久久不愿意离开,他们稚嫩的脸上是泪,他们本可以有个快乐的童年、少年时光,可是,她们在日寇的铁蹄下饮着泪、饮着风、胆战心惊地生活,是谁对不起孩子们?是日寇,是侵略者的炮火……宋先生眼圈湿润,他看着瘦弱的英子,只见一件旧棉袄紧紧裹着英子细弱的身材,徐豪辰说的是实话,这个孩子跟着大家受苦了……可,这个孩子的懂事更让人心疼。泪水瞬间再次模糊了宋先生的眼镜,他急忙从鼻梁上摘下眼镜,他一边抬起衣袖擦拭着眼镜片,他一边吸吸鼻子把泪水咽下去,他知道,这个时候他没时间去照顾叶家这几个孩子,还有许多事需要他做出合理的安排和决定,他必须保证每个出城人的安,只有这样,叶家才能万无一失!

几只乌鸦“呱呱呱”叫着飞过半空,宋先生长长叹了口气,他又想起了英子三哥崔英茂,宋先生心里不由自主打了几个冷颤,崔英茂一年多前已经牺牲了,他时年刚刚二十二岁,崔英茂活着时还曾给他说过,抽时间带着媳妇回家拜望崔家长辈,想起年轻英俊的崔英茂,宋先生又想起了他自己的两个儿子,宋先生的两个儿子把青春留在了古北口战场。那是1933年,他的大儿子十八岁,他的小儿子十五岁,为了抗日,哥俩参加了宋哲元的二十九军大刀队,战死在喜峰口,在他接到消息时两个儿子已经牺牲三个多月了,宋先生带着国仇家恨参加了抗联,八年前他被组织安排到了青岛做地下党的联络员,这些年他看到了战友一个个死在日本鬼子的屠刀下,他看到了一个个老实本分的老百姓死在了鬼子的炮火下,他也看到了被鬼子侵占、围困的青岛的市民被活活饿死,日本鬼子的三光政策下躺着多少中国人民的尸体?流着中国人民的多少血?

两行泪水瞬间再次滚落宋先生的前襟,他抬起衣袖擦擦泪眼,他慢慢走近英子,“英子,你愿意回家吗?如果你愿意,你徐叔叔就送你回家!”

英子抬起头看着宋先生的脸,宋先生脸上的泪痕清晰可见。

英子又回头看看跪在地上的新丽新菊新新,“宋先生,俺走了,他们怎么办?俺愿意留下来!俺二哥说过,俺们欠叶家的……叶祖母不在了,俺要养活新丽新菊和新新。”

“……”宋先生无语。

一会儿,宋先生抬起眼睛瞭望着院门口,他长长叹了口气,“这青黄不接的时候……也许乡下的日子比较好过。”

“过了年暖和了,那个公园里就会长出野菜……俺可以去捡煤渣,去捡白菜叶,冬天很快就过去了,宋先生,您不要担心!”

英子反而安慰宋先生,“宋先生,叶家的事情您不要太操心,俺不会让弟弟妹妹挨饿!”

宋先生更难过了,“英子,过几天,宋先生想办法给你们弄点高粱面……英子,你记住,你谁都不欠!”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