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他忽然想起,自来会稽,多蒙谢安等人照顾,也该回请回请,礼尚往来嘛。他找来孙绰,二人商议良久,决定三日后在梅花坞请朋友们。

听说要去梅花坞,谢安心中犯了嘀咕,早就听说梅花坞的曲凌云、曲飞谣姐妹,一个弹得好琵琶,一个吹得好笛,引得会稽子弟如痴如醉。谢安好音乐,颇善抚琴,只是不及堂兄谢尚高明罢了。父亲管教极严,向来不许他出入声色场所,如今虽一人独居会稽,父亲鞭长莫及,但若是传入他的耳朵,只怕这会稽就住不成了,很可有会被召回建康再教育。

桓温一再保证,这次雅聚,除了请曲氏姐妹弹琵琶吹笛,没有任何其他娱乐活动,就是吃饭聊天而矣。

谢安早就心痒痒,被桓温这么一挑动,半推半就,从了。到了这日,谢安梳洗一番,和孙绰出发了。这是他第一次到梅花坞,于是着意观看。梅花坞建在山脚下,半依青山,到了门前,青石的围墙,木雕门楼,匾额上书梅花坞,字体端正秀雅,竟是曲凌云亲题。进了大门,两侧种着翠竹,十多步外,迎面一块玉屏风,被数株青松半围着,从两侧分出两条小路,绕过玉屏风,只见数座楼宇亭台,花遮树掩,错落其间,从若耶溪引来一股活水,弯弯曲曲穿园而出。

谢安一路走来,看一处,爱一处,心想这梅花坞名不虚传,除了比我的庄园规模小一点,园林设置一点不比我家逊色。桓温请客的小楼叫凌云渡,背靠假山,依水而建。

“这里不错吧。”桓温笑说。

“桓兄真会找地方,不错,这地方真不错。”谢安拱手作礼道,一边随桓温进了凌云渡。

“有凌云渡,就该有飞谣阁了吧?”谢安笑着打趣。

“还真有,就在那边山坡上。一会儿上去赏月,如何?”孙绰笑说。

当晚主客四人,桓温、孙绰、许询、谢安,因是风月场所,未请支道林。四人分宾主坐定,每人面前一张木几,放着酒菜。大家近日常聚,彼此也不客气,随意吃喝。

不一时,进来八位美人,对众人盈盈一礼,两位绿衣美人坐下,一位弹古琴,一位吹笛相和,其余六位美人身穿粉色纱衣,随之起舞,一个个身形曼妙,柔若无骨,旋转飞舞,此刻堂内红烛高烧,灯影人影,只觉满室彩袖飘摇,香风阵阵,谢安也曾在家宴时看过歌舞,可是如此风情缭绕的舞姿,还是头一次见到,他觉得头晕晕的,似梦里又似雾里。再看桓温,已是两眼发直,脸上升起意义不明的微笑。

一曲舞罢,舞女们退下,只留下曲凌云、曲飞谣姐妹。孙绰来定宴席的时候,只说是京口客商在此会客,并未透露几人身份。曲凌云细打量这四位客人,虽说是细打量,亦不过是一瞥之间,只见桓温,端然而座,面色温和,却难掩英豪之气;谢安口角含笑,虽未开口,已觉满腹锦绣,恰似公瑾正当年。孙绰、许询亦是大袖飘飘,潇洒出尘。曲凌云是职场老手,见这四众气度不凡,料非常人,不敢怠慢。只见她慢启朱唇,道:“诸位贵客来梅花坞,我们姐妹万分感谢,自当尽力为诸位助兴,只恐我二人才艺浅陋,还请海涵。”

谢安细看,这曲凌云二十六七岁的样子,体态丰满,皮肤白晳,出语自带娇态。曲飞谣十四五岁的年纪,体态轻盈,桃脸杏腮,秋波转处,含情、含羞、含笑,别样青涩的娇媚。

接下来,曲凌云独奏一曲《高山流水》,时尔高亢,若巍巍高山,时而低回,行云流水,众人不觉心神飘荡。谢安还好,毕竟他的叔父谢鲲、堂兄谢尚,堂嫂宋袆都是乐中圣手,包括大哥谢奕、五弟谢万都精通音律,谢安自己也极善抚琴。这曲氏姐妹虽好,毕竟他听过更好的,所以还把持得住。而桓温常居军营,听惯了号角连营,忽闻如此妙音,如坐云端。

曲罢,桓温举酒道:“良辰美景,佳人如梦,此情此景,当饮一大碗。”

众人饮酒毕,孙绰道:“刚才听了凌云姑娘的琴音,让人心神俱醉,不能自己。听说飞谣姑娘的笛声亦是绝妙,不知可否赐教一曲。”

曲飞谣虽在风月场,却很怕羞,一般场合都由姐姐出面应付,她只是吹吹笛,遇到特殊的客人,有时也会跳跳舞,一般都是陪坐不语。

曲凌云笑道:“我这妹妹,极是怕羞,见了生人,话都不敢说,让诸位见笑了。飞谣,这几位客人,想来都是音律大家,不妨将新学的《梅花引》试奏一曲。”

“《梅花引》?这不是桓伊的佳作么?飞谣姑娘竟擅长这个,我今天有耳福了。”许询高兴地说。

可是曲飞谣却不动,亦不说话。

气氛一时紧张起来,许询热脸贴了冷屁股,自觉无趣,桓温已是沉下脸来。谢安倒是对曲二姑娘有了几分好奇,这姑娘当真是被宠坏了,什么人面前都敢耍性子。

曲凌云忙陪笑解释,“是我一时忘了,我妹妹常说,这首曲子,不可轻奏,亦不可轻听,要隔水吹来,或是林深之处,在那月明风清之时,细细吹来,又必是知音倾听,方不负此曲。他日有缘,再吹奏给诸位听吧。”

桓温道:“既如此,今晚月色最好,我们的酒也喝得差不多了,不如就上山走走,对月闻笛,更有意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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