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爷爷在他离世前的半年多时间里终日不见踪影。

清晨五点便蹬着那辆已经修了将近有几百次的飞鸽自行车消失在大街小巷,在饭口时才回来。

只是他去了哪里干了什么,从未对人提起过分毫,家里人也都知道他不想说的事情是问不出结果的,所以那半年他的行踪,在他去世之后成了谜。

在我打开那个木匣子之前,我始终都觉得他老人家不过是个在办公室喝了十几年茶水的老古板而已,老花镜,躺椅和茶水这样常见的老年三件套,始终不会让我觉得他身上有藏着任何不为人知的可能。

在魏达理给我讲那个故事之前,我心里还是存着侥幸,因为我所听到的与我所见到的有很多时候都是相互冲突的。

就像甲子坪山下那些死而复生的尸体。

这段时间以来我终日躲在破旧城区一幢由废铁板搭成的板房中,这里在一一年被整体划归为市容改造项目,居民大多已经搬走,留下大量已拆或待拆的破旧民房。

用魏达理的话说,老鼠都不愿在这里拉屎,巷口的垃圾堆积如山,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恶臭,我只能躺在由很多砖头摞起的床板上冲着粘满性感女明星海报的天花板发呆。

我无处可去,也不知道该去哪里。

柳七会隔三差五的送来一些烧鸡白酒,我对他说过这件事情,他总说还不是时候。

我翻着那本有很多页已经被撕扯的摇摇欲坠的笔记,脑子里一片空白,窗外下着暴雨,还伴有骇人的雷鸣。

我正冲着窗外发呆,只听得门突然被粗暴的敲响了,我突然有种莫名的心悸。

我急忙起身开门,但我面前除了从屋檐上泻下的水帘什么也没看到,我环顾这条狭窄的街道,除了各种颜色随着水到处飘的塑料袋什么都没有。

我暗暗有些咋舌,心里突然有种十分不好的预感,我急忙转身把门锁死倚在上面,心里想着这个人到底会是谁。

可是就在这时,门又被敲响了,我头皮一下子炸起来,我透过门缝往外面看去,发现门外却有一个黑乎乎的身影。

“你谁埃”我贴着门问到,“有事吗?”

门外的那个人没回答,他似乎根本就没听到我说的话,仍然在用极大的力气扣门。

看他这一副愣头青的样子,我心里突然涌起了一股无名的怒火,我索性顺手从旁边的桌上拿起一把扳手,打开了门。

我刚刚准备仔细的问他父母有没有教过他扣门要小声点儿的时候,才发现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个身体佝偻的厉害的老头。

他身上套了一件比他身体大的多的墨绿色雨衣,有些花白的头发因为沾水一撮一撮的打成卷挂在额头上,他的脸上都是污渍,身上也散发着一股让人不舒服的味道,就像是刚刚从巷口的那堆垃圾中钻出来一般。

我看他这幅样子,像是个捡垃圾的,满腔的怒火瞬时没了一半,我缓了口气,问到:“老人家,你有事吗。”

那老头抬头窥了我一眼,旋即又低下头去,嘴里不停的嘟囔着什么,我侧着耳朵想听得更清楚些,但发现根本就不太现实,因为那个老头,说的应该不是我所听过见过的文字。

他见我这幅表情,把头垂了下去,右手突然举起来,他的雨衣在右肩膀处有一个巨大的口子,他的上半身没穿衣服,我看到他肩膀处有一块像是灼伤一般落下的淤紫,他冲我摆了个四的手势,含混着嘟囔了一句话,随即转身朝着巷口走去。

我有句话噎在嗓子眼,只是他这么一转身,却突然又想不起要说什么了。

我看着那个身影慢慢消失在看上去要把这座城市淹没的大雨中,脑子里飞速的运转着。

我总觉得刚刚那个人我见过,我一定是在哪里见过他,那个影子在我脑子里晃来晃去,但是我终究还是记不起在哪里见过他。

我转身回到屋里,却发现门缝下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被垃圾袋包裹起来的东西。

我拆开来看,就觉得心里突然揪了一下。

这个垃圾袋里面是一串钥匙和一张照片。

这串钥匙上还沾着带着青苔的土,不过已经干燥了,而那张照片已经被水浸的发白,几乎整张照片的内容都已经无法辨识了。

这串钥匙我很清楚的记得,在我们最后逃离即将坍塌的甲子坪山下时,它被我放在背包的侧兜,丢在那里了。

那张照片,正是我们在那个祭坛二层看到的已经军覆没的第二队的合影,那张照片也被遗留在那里了,不可能有人带出来的。

刚刚那个人奇怪的手势,我用自己的手比了比,怎么比都觉得不对劲。

我翻过照片,却看到照片的背面有一行用圆珠笔写的字。

鬼不多,人最多。

我看到这里,脑子突然像炸了锅一样。

刚刚那个手势,我之所以觉得有些不对劲,是因为那个四的手势,不是五根手指摆出来的。

那个人没有中指。

我这么一想,脑子里几乎爆炸了。

没有中指的那个人不是刘文么,他不是在甲子坪山下被那只巨大的虫子咬死了么,还有肩膀上那块淤紫,那不是中了尸毒的表现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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