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从炉台到正门口,走五六步,到套间门口走十一二步。住了这么多年,居然最近几日才算心里有个数。大墙柜、八仙桌子、小坐柜都发生了一些改变,光滑的木质平面上偶尔有模糊的影子在悄悄滑动,像是一种活生生的灵气。屋里其它一些家什也让她产生新的感受。矮脚炉台的棱角砌得一根线似的直,像利刃切的;门旁边水缸上的圆木盖,用了这么多年,还是五六成新。和煦的阳光透过门上的玻璃照射进来,杏黄色的光束像纸片一样铺洒在干净的地面上。她抱着孩子踩着淡淡的光斑来回走溜儿,一个不靠谱的念头让她沉浸在一个奇妙的境界里。当年赵月生要是能够留下一个孩子……。孩子横卧在她暖暖的怀抱里,棉袄的大襟严严实实地包裹着他,只露出那张白生生的小脸。不知道什么时候一股新的感受充实地装进她的心,让她有着春风般的好心情。才几天,孩子对她就产生依赖。不管是闹觉还是不闹觉,他都要她抱。不睡觉的时候,他要像现在这样抱着走。一只小手摸在温暖光洁的腋下肌肤上,一只小手轻轻抓着馒头似的乳,水晶般的眼睛张望着她安详的脸,贪婪地享受着不是母爱的母爱。只有睡着才能轻轻地把他放卧到炕上。小三儿。她管怀里这个稚嫩的小家伙叫小三儿。上面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他排行第三,这样叫,很自然,顺理成章。听起来像是在叫自己的孩子,声音里流淌着纯真母爱的浓浓亲昵。

孩子在怀里轻轻哼一声,她把孩子的身体换个方向。脚步在门后面停下来。门上的玻璃如清水一样透明,最大范围的像银幕一样把视野里一切收纳到一起。天边羊群似的云朵,远处此起彼伏的山梁,大道边座座青灰色的院落,院子里沉默的沃土,还有墙边枝枝杈杈的杏树、枣树、柿子树,这一切一切,从没有像今天这样让她有崭新崭新的新鲜感。

她也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去认真打量过突然出现在门外边的年轻人。脸就在眼前,隔着一片玻璃。长方脸,尖下巴稍稍向左偏一点。丘陵般的颧骨和平原般的前额,撒绿豆似的长着几颗暗紫色的肉痘痘。端详他的眼睛。自己是他的婶子,他给自己过继,怎么会留心起他的眼睛来?大概是想透过眼睛看到他点什么。心灵之窗,她还是端详他的眼睛。眼眶像制作精美的圆形鱼缸,里面蛰伏着两条光溜溜的看起来有些懒散却又有些精灵古怪的墨斗鱼。瞳孔又暗又深。秋水深潭,无论别人怎样努力都不会探到底。反过来,那两只秋水深潭能够很容易吞进去对方。眼神是丰富灵活多变的,像焦距一样是可以调节,要看面对的是什么人,什么事。什么场合。果敢、温柔、蛮横……,要什么有什么。不过,最多的还是表现出一种机械性的沉稳,装出来的。他知道沉稳能够应对一切。沉稳的眼神是他最得心应手的武器,可以让别人对自己敬畏。总之,这是一双很耐人琢磨的眼睛、

她后退两步,门被从外面推开。这个20岁出头的年轻人走进来,直接走到八仙桌跟前,伸手把蓝色的存折放在大墙柜盖上。回身对她说,婶子,存折放在墙柜上了。

每年年终结算都是他替她代办。她不需要现金,结算出来的钱存到信用社。信用社给她一个蓝色的存折。什么时候用钱再去取。平时很少见她取钱。信用社在大队院里设代办点,存钱取钱都很方便。社员里要说最有钱就数唐玉海和她。人们传说唐玉海和她都手里有好多小本本(存折)。

空气里加进去一种新的有些浓重的成份,别样的西伯利亚寒流,顺着鼻腔钻进去触碰到灵敏的嗅觉,年轻人无奈地拧一下眉头。他瞥一眼门墩儿旁边几块散发着臊味儿的尿布,然后朝酱紫色的水缸走去。

自从给婶子过继这件事情公开后,他每天都要抽功夫过来担水或是干一些零星活儿,成为他必须履行不可推卸的义务。说到过继,直到现在他也没有多少热情。他早就想到今后要没完没了的做这些事情。并不是不愿意伺候婶子,而是精神上总是有一种沉甸甸的背负。父母的初衷不过是一种能够四面见光拿得出来的冠冕堂皇的盘算。你婶子孤单单一人,不往前走,虽说年轻,也该有人照顾。你过去,娶妻生子,让她有个像模像样的家。对在九泉之下的你叔叔也是告慰。瞒天过海。核心是房子,自己结婚家里没有房子。外人必然都会这么想。

缸里已经没多少水。这几天天天担水。他知道,给刘志的孩子洗屎布尿布,一天洗涮好几次,所以费水。婶子是个非常爱干净的女人。他拿上扁担,挑起水筲晃当晃当去了大道边的水井。

他不是一个没有主见的年轻人。后来所以答应过继,也是有一番自己的盘算。担任生产队的出纳员,兼职大队民兵营长,自己不是党员。长期下去,这些职务能保得住吗?!自己必须入党。过继给婶子成为烈士之后,肯定会为入党加分。他的这个想法是他婶子怎么都不可能想得到的。自己的盘算和父母的盘算慢慢找到契合,给这个孀居女人过继是他们一致满意的收获。他们不管她意下如何。

她感觉到下面的那只手忽然来了湿热的感觉,同时也觉察到怀里孩子的一次微弱的抽动,孩子尿尿了,浸湿尿布。她把孩子放到炕上换尿布。仰面躺着的小家伙儿像是懂事,安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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