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秀芳来到医院门口时,已经是零晨四点了。她已经习惯了这种昼夜颠倒的生活,她的白天是人们的黑夜,人们的黑夜是她的白天,似乎时空对她来说,永远是逆转的,她只能在逆转的时空寻找自己最大的安慰。
陈秀芳来到608病室里,里面的人见着她,迎面扑来,说:“姐姐,您怎么才来呀,我都闷死了。”
“你是不是不乖,没有听医生的话,又不吃药睡觉。”
“当然有听话,医院里的人都是讨厌鬼,老是要我吃药睡觉,大可恶了,都想害我。”
陈秀芳牵着他的手回到床边,说:“不许胡说八道,医生和护士姐姐,他们都是好人,没有人会害你,都希望你快点好起来。”
“姐姐,你什么时候带我出去,我不要呆在这里,这里太叫人讨厌了,我不想呆在这里,我不呆在这里好不好。”
陈秀芳听年云云说过,如果病人在一个月之后不见一点康复的迹象,那么就可以肯定,需要一种新的环境来适应他,也就是说,用新的环境来刺激他的大脑神经中枢,这样可以帮助静化思维,恢复记忆,否则就会停滞或者恶化下去,最后会丧失语言思维功能。
现在一个月过去了,病人连自己的名字都记忆不起来,反而象个不听话的孩子。陈秀芳知道,自己不能丢下他不管,事情的前因后果是自己一手造成的,现在不管他变得怎么样,至少要保住他一条性命,自己的罪行就会减轻了,然而责任却加重了。
陈秀芳想着年云云的话,她相信年云云作为医院的副院长,脑神经科的专家,说话绝对有份量的,不可能骗自己。只是年云云自己不太理解,陈秀芳为什么特别看重这个病人。在医德上,年云云绝对不会容进私人感情在里面,是就是,非就是非,但在私底下,人之常情是有的,因此她对陈秀芳与这个失忆男人的到底是什么也感觉到困惑。
“姐姐,我讲一个故事给你听好不好。”
“哦,你会讲故事,什么故事,你说来听听。”
“从前有一只狼,捉到一只羊,狼要吃掉羊的时候,羊急忙说,狼,你不要吃我好不好,我愿意做你的仆人,天天侍奉你,帮你洗衣服,做饭吃,端茶送水,好不好。狼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不吃你可以,你侍奉我更好,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羊问狼什么条件,狼说,你能天天帮我捉一只羊给我吃,我就让你做我的仆人。羊说,只要你不吃我,你身边天天都会有羊。狼点点头说,羊讲得有道理,于是答应羊天天侍候它,有一天……。姐姐,我的头好痛呀!”
“好好,你不要讲故事了,快躺下,快躺下就不痛了。”
陈秀芳帮助病人躺下,盖上被单,说:“闭上眼睛。”
病人闭着眼睛一会儿,突然又睁开眼睛,问:“姐姐,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么?”
“在你没有想到自己叫什么名字之前,姐姐帮你取个新名字好不好。”
“好好,好啊。”病人高兴在坐起来。
陈秀芳略微沉默了一会儿,说:“姐姐以后就叫你心儿,你以后就叫我心琴姐姐,好不好?”
“不好。”
“不好。为什么不好?”
“凶儿,人家会说我好凶的人,不会喜欢我。”
陈秀芳笑了,拍拍自己的胸脯说:“你误会姐姐了的意思了,心儿,是人心的心,你是姐姐心里面的好弟弟,不是凶恶的凶,知道不。”
“是这样的,好,姐姐以后就叫心儿吧。”
“嘴巴翘那么高,生姐姐的气了。”
“没有。”
“瞧你嘴巴厥得那么高,说话的语气里,就是不情愿。还说没有生姐姐的气。”
“姐姐。”
“你叫我什么,刚才说的。”
“我叫心儿,你叫心琴姐姐。”
“记住了。”
“姐姐。不不,心琴姐姐。”
“不错,这么快就记住了。”
“我不要住医院,我要离开这里,我不喜欢这里,这里一点儿也不好——”
“告诉姐姐,你喜欢什么样的地方住。”
“我不住医院。”
“医院,当然不是医院。”
“我要跟姐姐住在一起,住在一个房间里,天天跟姐姐在一起。”
“好,当然跟姐姐住一起。”陈秀芳马上想到丰富的颜色对人的视觉神经刺激后所带来的意义,医院是白色,对他来说,毫无意义,问:“心儿,告诉姐姐,你喜欢什么样的颜色?”
“心琴姐姐,什么是颜色。”
“红橙黄绿蓝锭紫,是基本颜色,其他颜色是由它们愆生而成的。譬如米色、粉红色等等好多颜色。”
“那我要绿色,还有紫色。心琴姐姐,我可不可以多要几种颜色呀?”
“当然可以。”
“我还要红色。”
“还有呢?”
“不要了,要多了会累人,心琴姐姐会说我贪心。”
“要不要黑色?”
“不要。”
“为什么不要黑色。”
“黑色是不是看不到姐姐呀。”
“别瞎说。什么颜色都可以看到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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