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武十九年,距离太子大婚整整两年,皇长孙苏贤刚满周岁。苏子卿初为人父的欣喜,原本因着皇家抱孙不抱子的规矩淡了大半,却在小麟儿出生之后再度激发,一腔宠爱尽数倾注在了幼弟身上,连数月后相继出生的二子、三子,也未能分去他的目光与宠爱。

既有先帝偏爱,又有兄长疼惜,苏子澈自然是受尽了恩宠,但凡他想要的,便没有什么是得不到的。即便疲累困倦,他仍是不依不饶地赖在皇帝身边讨要马儿,幸而皇帝心疼弟弟,逗了他一阵便许了他,只是那马儿养在城南隆安宫的上驷苑,来回甚是耗时,让他休息几日再去。苏子澈得了宝马,并不计较这些细枝末节,高呼“陛下万岁”,眉飞色舞甚是得意。

皇帝笑着点了点他的额头,叮嘱道:“那马儿性子烈,你可得给朕小心,驯好之前不许乱骑,否则朕定然饶不了你。”

“陛下宽心,麟儿晓得!”苏子澈在兄长怀里蹭昵片刻,笑吟吟地道,“麟儿昨日一夜未睡,有些困了,长乐殿远了些,麟儿想在陛下这借宿一日,还望陛下恩准。”苏子澈说是困了,却还是拉着皇帝说了好一会儿的话,才渐渐撑不住地睡着了。皇帝耐心地陪着他,看他睡着才移步甘泉殿。

皇帝离开那会儿苏子澈睡的虽不沉,却也安稳,可没过多久就在龙床上翻来覆去。御前伺候的宫娥心思一向细,见他白玉般的面容不一会儿就染上潮红,起初以为是地龙烧得太旺,想着要不要为殿下换床薄些的被子,谁知手指不意间碰到他的掌心好似碰到了一块冰,再探额头,竟然滚烫,这才知道不妙,急急去向皇上禀告。刚出殿门,正撞上前来求见秦王的董良,好在董良性子沉稳,一面让内侍去请太医,一面让宫娥去向皇帝禀告,他自己则留下来照顾苏子澈。

董良依照太医吩咐,拿水浸湿了帕子覆在苏子澈额上,收回手时却被苏子澈一把抓住了手腕。他低头去看,苏子澈双眼紧闭,一双长睫微微颤动,仍是昏昏沉沉的模样,说话间也带了些许鼻音:“三哥,别走。”董良心头一酸,似是不忍心看,缄默地转过头去。

皇帝进殿时刚好撞上这一幕,一时间心疼愧疚齐发,坐到床边握住苏子澈的手,柔声道:“麟儿睡吧,三哥守着你。”苏子澈烧得愈发厉害,整个人的意识都处于模糊之中,唯独这句话听得分明。他霎时便安下心来,仿佛在山水之间跋涉了许久,终于在筋疲力尽之时寻到了归宿,轻轻地应了一声,旋即陷入了沉沉的睡眠之中。

这一睡,便睡到了晨光熹微。

苏子澈是被皇帝更衣的动静弄醒的,他陷在龙床里,看皇帝盥洗束发,围了一圈的内侍宫娥,恍惚间回到了父皇尚在的日子里,他宿在东宫内殿,贪睡不肯起床,兄长换好了朝服,总要过来刮一下他的鼻梁,将他弄得半醒迷迷糊糊地要发脾气才肯去上朝。

可若是哪日苏子澈当真心情不痛快了,兄长反而不舍得吵醒他,由着他睡到日上三竿,只是连累了艮坎离巽四位伴读——十七皇子身份贵重,太师与太傅打不得罚不得,可这些伴读却少不了要挨上几戒尺。

苏子澈静默地数着铜漏,皇帝俊朗无俦的侧脸映在昏黄摇曳的烛火下,端的是英朗神武,举世无匹。皇帝极肖先帝,眉眼间尽是深藏不露的睿智温和,苏子澈看得心神恍惚,还念着昨日皇帝说守在他身边的话,转眼就见皇帝束好了发,一副要出去的模样,心下极是不舒服,轻声道:“三哥?”

“没事,你接着睡。”皇帝听到弟弟带着睡意的声音,微笑着安抚。从昨日午间回到寝殿,直到寅初苏子澈退烧,他一直在弟弟身边亲自照顾着他,直到弟弟烧退才得空躺在他身边歇了会儿,晨起束发时瞧向铜镜,眼底果然有了层浅浅的青晕。皇帝立在床边,张开两手让内侍为他换上朝服,转头笑道:“麟儿安心睡,朕一会儿便回。”苏子澈烧得浑身酸软,拥着被子在床上坐起来,问道:“三哥要去哪儿?”皇帝摇头轻叹,道:“还是吵醒了麟儿。”他缓步走来,探身去试他额头的温度,笑着凝望他,“不烫了,可见朕没白养这群太医,一会儿让他们进来再给你瞧瞧。”苏子澈拉住皇帝覆在他额上的手,又问道:“三哥要去哪儿?”

皇帝扬起嘴角道:“朕去早朝,麟儿可要一起去?”苏子澈一听果然松了手,神色不豫道:“三哥真是勤政爱民。”这话带着不满说出来,显得有些尖刻,殿内众人愈发安静,个个都低着头几乎屏气。

皇帝无奈地笑笑,连人带被子一起揽过来,附在苏子澈耳畔道:“朕向来爱民如子,麟儿不是不知。若是麟儿能在此次会试中夺得会元,朕就辛苦些,带麟儿去江南访察民情,如何?”苏子卿尚为太子时,多次奉皇命南下北上访察民情,太子妃舍不得让爱子远行,几个庶子又不得太子欢心,反倒是比皇长孙还小上一岁的十七皇子,一次不落地跟着兄长走南闯北,他恣游狂荡的性子,半数是被父兄宠的,半数是那时养成的。

苏子澈近日来因着父皇驾崩一事郁郁寡欢,听皇帝一说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今春适逢三年一度的会试,又是新帝登基后头一次选拔人才,不定会有多少公卿将相出于此中。苏子澈对于读书习武,一向是随心而至,太师太傅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