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长可知轮转寺?”
无尘问得郑重其事。
“大师。”李长安无奈指着自个儿,“我是鬼呀。”
“轮转”即是“轮回”。
在钱唐作鬼,若不知轮转寺,那么辛辛苦苦攒出的百两轮回银又该交托给谁?
没错。
这轮回寺便是钱唐城中掌管鬼魂投胎转世之所。
“哈,是贫僧一时着急,犯了蠢!”
无尘自嘲笑着,自罚一杯,这才细细道来。
轮转寺虽掌管着“投胎转世”的要职,背负着“轮回”之名。
但寺中主祭的并非地藏或观音,而是该寺的祖师——明行成禅师。
钱唐人习惯称呼他为“河南三藏”。“河南”指的是洛阳,乃禅师家乡;“三藏”是指精通经、律、论三藏的三藏法师。
“河南三藏”意思就是洛阳来的大、和尚。
传说中,这位高僧千年之前帮助许天师镇压妖龙,已然功行圆满,证得阿罗汉果位,可登西天极乐,永脱苦海沉沦。
可他见得妖龙虽然受缚,但钱唐劫业却未消尽,预计千百年后必有灾殃,不忍相弃。
于是放下果位,留在了凡间。
但其是人非佛,所以寿元有尽,便主动投身六道轮回,一世世投作僧人,积累善果,也等待着劫难再起。
轮转寺最初得名“轮转”,不是因为他们早早卡住了孤魂野鬼们的脖子,而是因为这位祖师的弘誓与义行。
在明行成禅师的家乡,也建有一座轮转寺。
没逢百年之期,禅师当世圆寂,洛阳的轮转寺便会派遣僧人护送禅师的金身遗褪到钱唐的轮转寺。
迄今为止,钱唐轮转寺中已供奉有九世金身,每一世都单独建有佛殿安置。
而洛阳那边早有传信,说祖师第十世金身也将回到钱唐,这边连佛殿都准备好了,但金身却迟迟未至。
中原战乱频起,路匪丛生。钱唐的和尚们都担心祖师的金身失陷于哪个匪徒之手,苦无应对之法,已成钱唐佛门中一个心病。
“金身?那和尚随身只一方便铲,穷得精光。莫说金身,连度牒都没一张。”
无尘却没有轻易否决。
一个严持戒律又本领高强的僧人,在这个时间段带着某种使命赶赴钱唐,很难说是巧合。
更何况,当今轮转寺的住持和尚正好也是“法”字辈。
“那位禅师现在何处?!”
“屋里躺着。”
…………
无尘离开得很匆忙。
依他所言,钱唐有自洛阳轮转寺云游来的僧人,兴许能辨认法严身份。
再者说,即便不是,钱唐寺庙众多、佛法鼎盛,哪儿能把一佛门高僧抛在孤儿院,让一道家鬼魂看管呢?
所以来的突然,去得匆匆。
说来也巧,他前脚离开,黄尾后脚便大呼小叫着回来了。
“道长,道长!好消息,好消息呀!”
“鬼王立庙了?”
黄尾:嘎?
一张毛脸上是呆滞。
李长安努嘴示意酒席。
“无尘和尚来过,把事情都说了。”
“哎!我说哩,还以为道长练成了什么千里眼顺风耳!”
他笑嘻嘻落座,也不嫌弃残羹剩酒,抓着便往嘴里塞。
“鬼王立庙可是闹翻天的大事!无尘大师还能抽空惦记着咱们,可真是慈悲为怀的高僧哩。”
“你若说他折节下士,倒也不假,可慈悲么?”李长安不以为然,“五娘在他眼前晃了许多年,也没见他伸手帮慈幼院修缮一片瓦顶。”
“道长这句话可说得不对。”
黄尾与道士厮混了一个来月,也晓得了道士脾气,说话放得开了。
“钱唐有句话,不,有首曲子。怎么唱来着,唔~”
他回忆一阵,拿起筷子敲着碗碟伴奏,慢慢唱起一首小曲。
歌声醇厚,很有欺骗性。
几个消息得的太晚、来得太迟的女郎,闻声扒着矮墙偷望,却见歌者并非玉树临风的高僧,而是面貌猥琐的毛脸男人,顿感晦气,“呸”了几口,纷纷失望散去。
黄尾不以为意,反而越唱越起劲儿。
小曲夹杂许多本地俚语,不好笔述,这里只说歌词大概含义:
一个男人活不下去了。
他把自己卖上了海船。
上船前。
他问老父:“我走之后,你能抚养我的孩子吗?”
老父回答:“儿啊,我已老迈又聋又瞎,北斗夜夜催命,哪儿能抚养你的孩子?”
他问妻子:“我走之后,你能供养我的父亲吗?”
妻子回答:“良人去后,妾身自己都生计无着,哪儿能供养你的父亲?”
他问朋友:“我走之后,你能帮衬我的妻子么?”
朋友回答:“你我共处陋巷,你家用的是茅草顶,我家难道不是黄土墙?哪儿有余力帮衬你的妻子?”
于是,男人把孩子送给了龙王,把老父投进了枯井,把妻子卖给了邻居。
最后他发觉自己已一无所有。
所以独自走下了窟窿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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