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ep;院落的正中央是一座铜香炉,香烟透过炉顶上的博山袅袅地盘旋上升,仿佛云雾缭绕的仙境一般。

&ep;&ep;这都是谢随从小就看惯的景色了。

&ep;&ep;透过那蒸蒸云雾,在那观音堂中,有一个伛偻的老人,背对着他,正在跪拜念经。

&ep;&ep;那老人念完经,向观音拜了三拜之后,便颤巍巍地拄着拐杖站起来。她穿的是一身粗布的灰衣,花白的头发也只是一无装饰地草草盘作了髻,但手中褐色的拐杖却闪着清亮的光泽,杖头是一只昂首的凤鸟。

&ep;&ep;这是朝廷御赐的凤头杖。

&ep;&ep;那老人低着身子,转过身来,谢随看不清她的脸,但他的目光已一分分地黯淡了下去。

&ep;&ep;无论是离家多少年的游子,都不会忘记自己母亲的身影的。

&ep;&ep;这时候,有人走进了这座院落。那是一名身形窈窕的贵妇人,发髻上垂着金步摇,身上拢着紫貂裘,却三步并作两步地迎上前来扶住了老人,柔声道:“娘亲,今日是上元,侯爷蒙诏进宫去了,媳妇来接您吃饭。”

&ep;&ep;老人冷冷地哼了一声,“你们还记得有我这个娘亲?”

&ep;&ep;女子笑道:“瞧您说的,怎会不记得呢?明明每年的年关上,我们都记得清清楚楚的。”

&ep;&ep;***

&ep;&ep;谢随又绕了一圈的路,才慢慢地、慢慢地绕回了西街上的客栈。

&ep;&ep;他已经知道安可期骗了他。

&ep;&ep;但是,骗了他的人,只有安可期吗?

&ep;&ep;“你当真以为就我一个人,能骗得了你吗?”冥冥中,安可期的话语仿佛又震响在耳畔。

&ep;&ep;可是他不愿再想了,他实在已很疲倦了。

&ep;&ep;天极冷,寒风夹着翻飞的雪片吹刮在空荡荡的长街,夕阳的晖光将他的影子拖得很长、很长,摇摇晃晃的,像一个孤独的鬼。

&ep;&ep;他走到客栈门前,又转头看了一眼对面的侯府大门。

&ep;&ep;大门上挂着的一对红灯笼,像两只空洞洞的眼睛,正幽幽地与他对望。

&ep;&ep;那里面就是他从小生活的地方,可是十五年后再回望,却觉得是那么地遥远、那么地陌生,自己好像已被永远地隔绝于自己的过去了。

&ep;&ep;他终于是上了二楼,推开了那客房的门。

&ep;&ep;秦念正在桌边等他,灯也未点,暮色将房中陈设映得发暗。见到他,她的眼神有一瞬的慌乱:“你可算回来啦。”

&ep;&ep;他静了半晌,突然以脚跺地大喝一声:“出来!”

&ep;&ep;房中物事一时都嗡嗡然震响,房梁上落下来不少灰尘。这时候,里间卧房的床下竟灰头土脸地爬出来一个人,乏力地靠着床栏坐在了地上。

&ep;&ep;秦念撇了撇嘴,转过头去。

&ep;&ep;“砰”地一声,谢随将牛肉和黄酒扔在地上,走上前,踢了踢那人。那人一身黑衣已脏兮兮的,蓬头垢面,只有一双眼睛还带着些倔强地瞪了回来。

&ep;&ep;谢随想笑,“你还瞪我?韩复生,你还瞪我?”

&ep;&ep;第27章逃秦(一)

&ep;&ep;这少年人正是秦念幼时在洛阳破栅栏的玩伴,韩复生。

&ep;&ep;他看起来虽然灰头土脸,但那副色厉内荏的神气、伶仃寒碜的身板却仍然和当年一模一样,那双眼睛里,好像总是充满了愤怒与不甘。

&ep;&ep;自十五年前一别,两人便再未相见,直到今冬在红崖寨,韩复生跟着方春雨来追杀谢随。那时候,谢随也是和今次一样,是凭着这双眼睛认出韩复生的。

&ep;&ep;然则就算在小时候,秦念与韩复生的关系也不算特别好嘛。谢随心里想着今日真不定是撞了什么邪,叫他一回家竟撞见念念在床底下藏男人,他几乎感觉自己七窍都在生烟了。

&ep;&ep;偏韩复生还并不闭嘴,他好像很不服气:“我是来提醒秦念,不要跟着你的!”

&ep;&ep;谢随冷笑,“你什么意思?”

&ep;&ep;韩复生仰着脖子道:“我还想问你什么意思?是在外面活腻了吗,竟然敢回延陵来?竟然还就住在侯府对面?你知不知道延陵侯早就布下了天罗地网,若不是他这个月上京去了——”

&ep;&ep;“你说的天罗地网,就是你和方春雨这样的货色?”谢随打断了他,目光中闪着毫不留情的讥诮。

&ep;&ep;韩复生脸色发红,语气却仍然急切:“你、你就算瞧不起我,也不能小瞧了延陵侯,他可是铁了心要杀了你的——”

&ep;&ep;“什么延陵侯,我若不走,他是哪门子的延陵侯?!”谢随蓦然抬高了声音,几乎像是在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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