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ep;我下午三点半到,你可以在出海口等。麻烦了。
&ep;&ep;金何坤咧嘴一笑,他简直求之不得。
&ep;&ep;陈燕西发完消息,收起手机。海面风大,浪波一阵接一阵。潜船晃得坐不住,好几次学员搬动气瓶时,差点砸了脚。
&ep;&ep;昨晚下过雨,海水呈灰蓝色。头顶乌云滚滚,与那时的场景像极了。陈燕西站在船头,海风吹得他衣衫猎猎。
&ep;&ep;某个学员叫他,好几声,陈燕西才回过神。大概是表情没来得及收拾好,眉间愁绪化不开。眼睛黑白分明,爬了数根红丝,结膜稍微充血。
&ep;&ep;陈燕西的表情既悲恸又阴翳,嘴角线条冷冽,下压得厉害。活阎王似的。
&ep;&ep;学员受到惊吓,犹豫着问:“......陈教,要变天......还潜吗。”
&ep;&ep;陈燕西试着笑一下,发觉这安慰效果聊胜于无。于是他收敛情绪,指挥大家坐上船沿。
&ep;&ep;“潜,”他言简意赅道,“我会一直看着你们。”
&ep;&ep;学员挨个翻入水中,陈燕西穿好装备坐下时,却觉呼吸沉重。他咬着二级头,不断吸入气体,呼出。再吸入,再呼出。呼吸声在耳畔萦绕,有如轰轰雷鸣。
&ep;&ep;陈燕西将目光投在无垠波涛上,在海平线尽头,铅色穹顶与灰黑海水交织。
&ep;&ep;他迟迟不肯动。
&ep;&ep;船长皱眉,咬着烟头拍他肩膀:“陈,陈?怎么了,不舒服?”
&ep;&ep;“......哦,没事。”陈燕西恍然回神,抬手比了个OK的姿势。然后他睁着眼,后仰入海。
&ep;&ep;海水冰凉,张牙舞爪袭上来时,陈燕西不由自主地打个冷颤。视野模糊,海里的世界万分静谧。天色远去,逐渐只剩头顶薄薄的一片水光。
&ep;&ep;在潜入大海时,或常有迷惘,究竟哪个才是真实的世界。是包裹我们的大海,还是能叫我们踩在脚下的陆地。
&ep;&ep;陈燕西呼吸发紧,一旦遇上这种天气,他的状态直线下降。总觉那稚嫩的呼喊时远时近,而另一双苍老的手相当湿滑,怎么也抓不住。
&ep;&ep;雨天下潜不是明智之举,流大、人体在水中散热更快。下潜时间缩短,能见度极低。
&ep;&ep;女生怕不得不行,他们几乎擦着海渊缓缓游过。海里静极了,动物们躲藏着,悄无声息。前方灰蒙蒙,不知会冒出何物。
&ep;&ep;身侧海渊,恰似陆上悬崖。陈燕西转头望去,如巨大的断裂带般,直接从灰蓝变为深黑,好比一只巨兽张开獠牙大口。
&ep;&ep;他心脏跳动极快,砰砰地,在海水中十分清晰。
&ep;&ep;陈燕西忽有些慌乱,下意识抓住他身旁学员。呼出气泡猛然增多,簌簌地,争相恐后飞升上去。
&ep;&ep;那些记忆又来了。太过深刻。以至于从不曾,也不敢忘却。
&ep;&ep;金何坤坐在出海口,等待陈燕西工作归来。露台上没什么人,不一会儿雨就下来了。水珠噼里啪啦砸在地上,洗湿衣的员工撑好伞,便躲入室内。
&ep;&ep;冷风强劲,金何坤把行李放在潜店。而他叼了烟,眼皮突跳,惴惴不安。海波之上,迅速笼起一层浓雾。他不由得哼起歌,“因为做了那样一个梦,醒来不好对人说。”
&ep;&ep;在烟雾弥漫里,金何坤想起陈燕西的文件。大致内容不用看,仅文件标题已将他震住。
&ep;&ep;“有关珊瑚同步产卵研究”、“七种海洋无脊椎动物化学成份”、“鲨鱼洄游与磁力感应”、“生物声呐与抹香鲸回声定位”等。
&ep;&ep;金何坤草草扫视两眼,看笔迹是他人所写。陈燕西会在存疑或逻辑不通的地方加注,挺认真。
&ep;&ep;这货到底是干什么的。
&ep;&ep;金何坤迷茫了。
&ep;&ep;他又想起陈燕西讲中层带,那里有曾活跃于一亿年前的生物,与这颗行星的远古时代紧紧相连。那里是亘古不变的深深黑夜,有平原、山脉、与沟壑峡谷。
&ep;&ep;中层带,看起来就如冥府入口。扑面而来巨大的孤独与绝望,唯有灰暗之蓝。
&ep;&ep;深海三百米,鲨与鲸常徘徊于此。这里的生命自始至终都清醒,明白从哪里来,应当归去何方。
&ep;&ep;陈燕西说着下潜轨迹,自己却不断艰难地上升。
&ep;&ep;而别人从没看清。
&ep;&ep;金何坤的歌还没哼完,海面上破开迷雾,极速驶来一艘潜船。靠岸后,有一人影跳下,提着收整好的装备,连衣帽兜头一罩,步伐匆乱地走上岸。
&ep;&ep;雨很大,很快将他打湿。金何坤看清来人,连忙迎上去,“哎,你也不打把伞,感冒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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