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详她。她穿了件绛色素缘的曲裾,头发松松绾个椎髻,不显得多华美,但举手投足很有典雅的风范。她甫进门的时候,扶微留心了她的长相,源家人标志性的高鼻深目,好像她也有。白净的脸上没有别的妆点,只见唇间朱红一点,这种我见犹怜的模样,可能是个男人都会喜欢。

&ep;&ep;她慢慢吸了口气,“你是柴桑翁主?”

&ep;&ep;她愈发泥首下去,“回禀陛下,是。妾娢,封邑柴桑。”

&ep;&ep;很好,不卑不亢,的确像是见过大场面的。扶微有醋意,但这时候绝不显露,她是皇帝,只能以帝王的姿态简单询问,不能以女人的立场撒泼打滚。

&ep;&ep;她漠然道:“翁主薨逝的消息,五年前已经传入朝野,宗正寺的谱牒上将柴桑除名,世上便再无此人了。如今卿凭空出现,如何自圆其说?”一面向黄门颔首,御前的人高声唱礼,堂上跪着的人复一泥首,退到一旁的漆枰上落座。

&ep;&ep;源娢的回答很简单,“家君罪大,妾为子女,无颜享用文皇帝所赐封邑。因此妾病中有不实传言流入京城,称妾已死,妾自觉罪孽深重,为替父赎罪,宁愿放弃敕封,入乡间为一农妇,以赎前愆。”

&ep;&ep;她听出了破绽,笑道:“既然如此,今次为什么又以翁主的身份入京?卿此来是何用意?为与丞相完婚吗?”

&ep;&ep;源娢的脸上显出了微微一点尴尬,“不敢瞒骗陛下,妾的确有此私心。这些年两下里闹也闹了,不来不往五年,他至今没有娶亲。妾入他府中,见妾以前留给他的东西一应都在,妾便知道这次是来对了。”

&ep;&ep;是那盆该死的假花吧!扶微轻捺了下唇角,“长沙王谋反,由头至尾是丞相经办,卿不恨他吗?”

&ep;&ep;源娢低着头,领上露出一截纤纤的脖颈,看上去有种伶仃的味道。她是温柔的嗓音,说起话来也是轻声细语的,摇摇头道:“起初恨过,时间一久也淡了。家君谋逆确有其事,丞相秉公执法,我若恨他,就太没道理了。”

&ep;&ep;爱得连父仇都不顾了吗?据她所知丞相和长沙王早有私怨,所以所谓的谋逆究竟是否属实,连她都说不准,这个源娢竟三言两语敷衍过去了。

&ep;&ep;她手里的玉角子在漆案上轻点,曼声道:“太后传召,卿不从命是大罪,纵然有丞相袒护,亦不能获免。再者你的身份,要命廷尉署核实。无论如何帝王家的血脉不容混淆,如果查出有异,是获罪九族的大罪,望卿知悉。”

&ep;&ep;源娢从漆枰上下来,伏地叩首,“妾不敢有诳语,请陛下明察。”

&ep;&ep;扶微垂着眼打量她,“卿芳龄几何?”

&ep;&ep;源娢稽首道:“回禀陛下,妾今年二十三。”

&ep;&ep;和丞相差了五岁,她对他一见钟情那年,丞相正是初封王侯,少年侠气的时候。如果婚事成了,倒是一桩美谈。

&ep;&ep;她忽然没了继续询问下去的欲望,潦草道:“免你入廷尉署,牢狱之中阴气太重,女人体弱,怕抵挡不住。朕念及骨肉情份已同太后求情,不办你抗旨的罪过,你暂且留在禁中,待一切查明了,再令丞相领你回去。”

&ep;&ep;她却惶惶的样子,“如淳今日从长水回来,要是见我不在……”

&ep;&ep;扶微顿感不悦,重重将手拍在了案面上,“丞相回来,得知卿在禁中,自然会有说法。卿不必担忧,随黄门去吧。”

&ep;&ep;要不是一再提醒自己要克制,她早就把这假货给正法了。她叫他如淳,真是好亲密的关系!扶微一直以为这个称呼是专属于她的,结果冒出个源娢也这么唤他,实在是侮辱了这个名字。

&ep;&ep;他究竟打算怎么样?就算有什么计划,也应当同她说,她又不会不配合他。归根结底还是权力作祟,这是各自都极看重的地方,与虎谋皮,索性不说为妙了。

&ep;&ep;她走到檐下,看着太阳一点一点落下去,暮鼓已经敲响了,隆隆的声响在御城上方回荡。

&ep;&ep;也许她应当去看看皇后,她憋着一口气想。他重见了旧爱,大概不会在乎她和谁在一起了。就像他说的,皇后是她明媒正娶的,比他可名正言顺多了。等他进宫求见的时候,发现她在皇后那里,也叫他尝一尝百爪挠心的滋味,凭什么难受的总是她?

&ep;&ep;她去了长秋宫,皇后现在等同禁足,她不去看他,他就走不出来。她还记得韩嫣刺杀她那回,他冒着雨半夜来看她,明明极好的身手,却心甘情愿困在这深宫里。权力催逼了多少人,对无福拥有它的人来说,是一场灾难。

&ep;&ep;她走进内寝,重重的帘幔后,是金玉珠玑串成的帘箔。皇后的居室很豪华,翠羽琳琅,随珠常明。可是身在其中,男人的气息却铺天盖地而来,大概屋子住久了,也会随主人而改变吧。

&ep;&ep;灵均见了她,依旧很高兴的模样,请她入座,陪她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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