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ep;天水郡自吕光自拥大凉天王后,迅速打硝烟中重建,得益西域商道,富庶有余,城中屋宇毗连,多为塞外矮舍,宽敞粗犷,不似江南一眼不见全貌的烟雨楼台。汉商胡商打堆,驼队行客络绎不绝,沿街叫卖的小贩男女老少皆有,不仅热情,性子实在奔放。

&ep;&ep;晁晨跟个马脸宽腮的汉人马贩谈好价,手往腰袖里掏,才想起出来急,没带钱。正局促尴尬,一只指节修长的手伸了过来,掌心托着个钱袋掂了掂。

&ep;&ep;听那响,不是彩宝也是真金白银,且还鼓鼓胀胀,一准足数。那小贩眉开眼笑,两手去捧,却扑了个空。

&ep;&ep;钱袋给收了回去。

&ep;&ep;“就这马你也敢要这个数?”公羊月将五指并拢,一脸讥嘲。

&ep;&ep;凉州地区连带着整个西域,黄金珠玉硬通,此外,部分地区也收新泉钱。在吕凉之前,曾有盛极一时的张氏一族在此称王,凉武王张轨以年号铸钱,大肆流通,以至于张氏一族灭亡多年,依旧不乏私铸。

&ep;&ep;小贩抬起下巴,先将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看是个带剑的,缓了语气:“爷,咱家的虽不是大宛名马,也是从冠军侯设的祁连山马场出来的千里种!”

&ep;&ep;“你可真敢说,”公羊月把晁晨挤到身后,抓过一匹的缰绳,顺着鬃毛一路摸到肋下,最后巴掌砸在马背,“就说这匹,髂骨宽大,肋骨短小,蹄胫大小不相协,典型的‘三羸五驽’马,也就唬一唬他这样的傻瓜。“

&ep;&ep;说着,他还伸手在晁晨头上点了一下。

&ep;&ep;“还有这匹,架子虚大,肉都堆到肚子上了,怎么,肉马也拿来充数?”公羊月摸出一枚散钱,“就这四匹,不能再多。”

&ep;&ep;那马贩子急眼,操着一口陇西的方言大骂:“打发叫花子呢?不卖,不卖总行了吧!”

&ep;&ep;公羊月拿剑柄按住马脸男子的肩,凑到耳边,轻声说:“蹄钉没撬干净,你的马来路够脏啊。”

&ep;&ep;男人身子一僵。

&ep;&ep;晁晨没听清他二人说什么,瞧人满头冷汗,只以为公羊月仗势欺人,忙上去劝:“就算是肉马,也不只一……”

&ep;&ep;“没你的事。”公羊月把他拂开,将好把刀影隔绝。

&ep;&ep;马脸贩子拔刀要来事,那剑出剑回,不过一息,右手腕上那串小叶紫檀佛珠便应声落地,随之掉落的还有腰间挎着的弯刀。知道踢了铁板,马贩“呸”了一声,摘下缰绳扔过去,扭头逃命:“可以啊,黑吃黑是吧,今儿算是着道,你小子给俺等着!”

&ep;&ep;等人跑没了影儿,公羊月招呼晁晨牵马,后者没动,端着袖子义正词严:“贩子的便宜你也占?”

&ep;&ep;公羊月捡起地上的弯刀,朝晁晨脑门一挥:“要不把你抵给他?”

&ep;&ep;晁晨睁开一只眼,往上瞟,发现那锃亮的刀在离那帻帽一寸的地方停住,赶紧抚了抚心口顺气。

&ep;&ep;公羊月扬手把刀插在拴马桩子上,解开钱袋口朝下,只见里头“咕噜噜”滚出的全是黑心石头。再看身前那文士瞪眼,频频后退,生怕砸了脚趾的模样,他不由得舒心大笑:“谁叫双鲤那死丫头如此抠门,刚才那可是我全部家当。”

&ep;&ep;“可这也……”

&ep;&ep;“也什么……卖了你谁来给我牵马?”公羊月把四匹马的缰绳往他左右手各塞了两个,自己两袖翩跹走在前头。

&ep;&ep;四匹马并行,本就不宽阔的街道被他一人占满。活到如今,晁晨可算见识了什么叫招摇过市,什么叫旁人指指点点,他面皮薄,又气又臊,跟在后黑着脸:“你不是说这马体格不好,那买来做甚?”

&ep;&ep;“诺。”公羊月停步,指着铁架钉钩,还有磨刀的光膀大汉。

&ep;&ep;大汉操着两把菜刀,冲晁晨露出一口老黄牙:“小公子,卖马呢?”

&ep;&ep;“卖,卖。”

&ep;&ep;晁晨赶紧把马给了屠夫,后者叫来媳妇,全给拖到土屋后头的院子等杀。公羊月接过钱币,摊在手心一枚一枚的点,颇有双鲤财迷的风范。

&ep;&ep;“马肉又硬又柴,也会有人买。”晁晨瞧他如此生财,免不了酸了一句。

&ep;&ep;公羊月把钱仔细收好,一边推着他往马市去,一边驳他:“你以为个个都像你一样牙口不好?西域三十六国里头,乌孙人最好马肉,制成肉干,便是他们顶好的干粮。这里官不管市,私下里动脑子,能套到不少钱。”

&ep;&ep;没有钱,在西域寸步难行。

&ep;&ep;晁晨呆立在原地,过去际遇不凡,从没愁过钱花,即便最穷困潦倒的时候,也遇得书馆收留,这样的生活太真实了,真实到他说不出钱财乃身外之物。毕竟,闯江湖的游侠儿,身无田庄地契,又不是个个劫富济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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