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ep;杨凝也站在石亭前,看着那女孩子纤细修长的手指翻花般在琴弦上撩拨,勾出一段大珠小珠落玉盘。

&ep;&ep;然而一曲分明未终,她却似受了天大的委屈,唇角往下一压,五指摁着琴弦,将声音戛然而止。

&ep;&ep;“我不弹了。”

&ep;&ep;那边,杨晋正抱臂立在湖岸出神,瞅见闻芊跑过来,这才转了身。

&ep;&ep;“还有酒么?”她举起两个空杯笑着晃荡几下,“你姐要喝酒,快满上。”

&ep;&ep;“究竟你是要喝还是她要喝?”他无奈道。

&ep;&ep;“好吝啬,我沾沾她的光不成么?”闻芊催促道,“赶紧呀,一会儿该凉了。”

&ep;&ep;杨晋只好接过杯子,任劳任怨地提起酒壶。

&ep;&ep;水心亭中。

&ep;&ep;上好的雕花琵琶被人赌气般往案几上一扔,险些没寿终正寝。

&ep;&ep;“我不弹了!”

&ep;&ep;对面的男子颦起眉,却只是柔声呵斥:“阿敏,别胡闹。”

&ep;&ep;“怎么就胡闹了?”符敏噘着嘴,不服气地冷哼,“我的琴,为甚么要弹给她听。”

&ep;&ep;杨凝眼睫微微动了下。

&ep;&ep;男子摁住她的手,悄悄使眼色。

&ep;&ep;后者却并不领情,眼见话已出口,索性破罐子破摔地睇了过来,自然而然是冲着杨凝去的,“难道不是么?谁不知道她是来干甚么的。”

&ep;&ep;符敏把男子的手甩开,“咱们好好的诗社,全被她给搅和了。”

&ep;&ep;“杨家有权有势就了不起?”她站起身,借着台阶的优势居高临下看她,“为了你一个人,还得让花先生大费周章特地办一场赏花宴。

&ep;&ep;“我们这里是谈诗,谈画,吟风弄月的地方,不是你们锦衣卫那些打打杀杀的校场,没人欢迎你。”她倨傲地扬起眉,“音律,你懂吗?”

&ep;&ep;也许是没有穿官服的缘故,杨凝一动不动立在那里的时候,并不似以往走在街上那么盛气凌人,反而像是因理屈词穷看上去有些难以言喻的萧索。

&ep;&ep;闻芊正端着两杯酒站在不远处,冷着脸歪头看这一幕。

&ep;&ep;实话讲,在济南府的地盘上,敢和锦衣卫如此说话的,不是活腻了就是脑子进了水,她知晓杨家若是愿意能有一百种法子治她,可约摸是多饮了两杯酒,闻芊此刻火气一上来,便很想教一教这姑娘怎么做人。

&ep;&ep;她把两杯酒往旁边一扔,两只墨玉杯迎来无妄之灾,当即碎得四分五裂。

&ep;&ep;杨晋还没从愠恼中回神,就见闻芊一面大步上前,一面解了肩头的斗篷朝后掷来,他愣了一愣,忙伸手接住。

&ep;&ep;她里面只穿了件袄裙,上白下红,很是单薄,每一步却沉稳有声。符敏尚不及反应,闻芊已经上了台阶,扣住她手腕朝跟前一拽,语气阴冷。

&ep;&ep;“谁告诉你杨家人不懂音律的?”

&ep;&ep;她睥睨无双地勾起一抹弧度,“就你这点琴技也好意思拿出来让人品评?”

&ep;&ep;“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落雪听梅》早就是玩剩下的了。”

&ep;&ep;符敏暗暗咬牙抽手腕:“口气倒不小,你算杨家什么人?”

&ep;&ep;闻芊松开五指,解下那块锦衣卫的腰牌,啪一下响当当地拍在桌上。

&ep;&ep;“我杨晋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杨家人是怎么弹琴的——拿来。”

&ep;&ep;杨晋:“……”

&ep;&ep;果然是喝多了。

&ep;&ep;她一把将琵琶在掌中翻了个圈斜斜抱稳,偏头挑衅地冲符敏一笑,左手轻按住琵琶颈,右手五指在弦上拨过去。

&ep;&ep;刹那间,一连串干净的扫弦力拔山河般汹涌而来,顷刻席卷了满场静若处子的梅花,好似整片林子的枝头都跟着一股无形的劲风莫名的抖了抖。

&ep;&ep;连被冰封住的小镜湖也为之一颤。

&ep;&ep;符敏在看到闻芊取出腰牌时,只当她同杨凝半斤八两是个只会砍人的锦衣卫,可在这首武曲轮指的弦音蹦出之后,她才发觉了明显的差距,并且生起一个不安的念头——“这是个高手”。

&ep;&ep;杨晋并不是第一次听她弹这种激昂的曲子,但或许是在醉酒下,曲调显得更加放纵,铮铮裂帛声中有排山倒海的杀气,铿锵利落带着极强的节奏,一段几近疯狂的摇弦几乎引出数万场千军万马。

&ep;&ep;甚至在她抬手在琵琶上打节拍时,连四下里的观者也随之点了下头。

&ep;&ep;杨晋怀抱她的外袍,看着闻芊在这个只属于她的战场上大杀四方,气吞万里,好似天地洪荒皆可以踏在脚下,张狂得不可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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