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ep;三天没梳的头发似青缎般散落枕边,雪白如玉的面庞憔悴柔弱,莹润瞳眸水雾蒙蒙,依稀可见哭肿发红的痕迹。

&ep;&ep;一开始其实她没有哭,只觉得震惊,不可思议。后来睡了一觉起来,不知怎地,眼泪就止不住了。

&ep;&ep;但她也不是一直哭。

&ep;&ep;痛哭几场过后,擤鼻的巾帕用完,枕头换过三个,屋内再寻不出多余的巾帕和枕头,也就不哭了。

&ep;&ep;宝鸾笼紧被褥,屋外傅姆劝哄的声音仍未停下。

&ep;&ep;肚子咕咕两声,被芙蓉肉和栗子炒鸡诱得发馋。宝鸾翻身,由侧卧改为平趴,压住不听话的肚子。

&ep;&ep;以后也许她再也吃不到芙蓉肉和栗子炒鸡。

&ep;&ep;宝鸾心酸地眨眨眼,以为自己又要掉泪,连忙仰起头。才一动作,又为自己的举动自愧。

&ep;&ep;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想吃的。

&ep;&ep;宝鸾捂住耳朵不去听傅姆的诱惑,重新蜷缩成一团。

&ep;&ep;她不是不难过。

&ep;&ep;起初她难怪得要命。自己怎么就不是公主了?阿耶怎么就不是她的阿耶了?

&ep;&ep;她听班哥说那些话,惊得五雷轰顶,仿佛一只手在她的身体里搅来搅去,取出她的心,将从前的岁月化作云烟。

&ep;&ep;她拥有的一切都不是真,她不是帝国的明珠,不是阿耶挚爱的女儿,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从何来,该姓谁名谁。

&ep;&ep;浸在眼泪中伤心了一天,大概是眼泪掉太多,连伤心和震惊一并冲洗,她渐渐不再茫然彷徨,等到眼泪彻底停下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好像已经能够坦然接受眼前的事实。

&ep;&ep;难怪阿娘不亲近她不肯抱她,原来她不是阿娘的女儿。对于疯了的阿娘而言,她从头到尾都只是个陌生人。一个本该死在火海里的弃婴,一个鸠占鹊巢的人。

&ep;&ep;大概是以毒攻毒的缘故,宝鸾惊讶地发现自己竟有种解脱的感觉。多年以来因为赵妃留下的阴影,一点点从她心头擦除。

&ep;&ep;宝鸾开始想将来的事,想自己以后怎么办。

&ep;&ep;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地想,终是从沮丧中抽身。

&ep;&ep;就算不是公主,她依旧是李宝鸾。就算她的身份是假,可她这个人是真,她真真切切活在这个世上,真真切切拥有过许多人的关怀与疼爱。那些关怀与疼爱,将永远留在她的记忆里,没有谁能将之夺走。

&ep;&ep;她来到这世上,享受过的荣华富贵与锦绣光阴,或许是常人一生都无法触及的,比起那些生来就贫穷的庶民,她已是上天垂爱。就算日后艰难,她亦有许多美好回忆伴她渡生。

&ep;&ep;一个庶民该如何自力更生,她不知道,但她可以慢慢学。她这双手从未挣过一个铜板,可她并不引以为傲,她愿意不辞辛劳挣得银钱,她会像一个普通人家的小娘子,织布缝衣,淘米煮羹,勤勤恳恳地养活自己。

&ep;&ep;她做过这么多年的公主,她有着寻常人没有的长处。她的字写得不错,又看过许多书,她熟知高昌语,会几句新罗话天竺语,她能替人抄书译书,甚至替那些胡商交涉货物。她还会调香,会斗茶,世家贵女熟知的一切她都精通,她缠长的事或许不能件件换成银子,但总有一两件能让她立足于世。

&ep;&ep;兴许有一天,她还能靠自己挣钱得来的盘缠,游遍天下山河。

&ep;&ep;宝鸾伤心了一天,迷茫了一天,又自省了一天。

&ep;&ep;三天三夜过去,她的心中除了难过,还有对未来的期许。

&ep;&ep;人总要活下去,发生天大的事,也得好好活下去呀。

&ep;&ep;屋外传来班哥的声音,每到中午,他便会准时敲门:“小善,该用午食了。”

&ep;&ep;宝鸾从被里探出脑袋。

&ep;&ep;从那天得知真相后,班哥就只同她说两句话。每天两句相同的话,嘱咐她该用午食和夜食。

&ep;&ep;她知道他在屋外守了几天,夜里他的身影映在门上,像一块顽固的山石,她闭眼前他在那站着,睁开眼他还在那。

&ep;&ep;她暗暗地想,他守着她作甚,她占了他的位子替他享尽荣华富贵,他该将她赶出拾翠殿,抹掉她曾经的所有痕迹,抹掉他为她做随奴的屈辱记忆,堂堂正正地做一个高贵皇子。

&ep;&ep;宝鸾攥着被褥指尖不停揉搅,想要应班哥一声,又觉得怪异。

&ep;&ep;就在宝鸾犹豫纠结的时候,元不才的声音自门外响起——

&ep;&ep;“六殿下,陛下请你过去,有要事相商。”

&ep;&ep;宝鸾想到圣人,想到以前那个最疼她的阿耶,她忍不住掀被下榻,隔着门问:“元阿翁,屋外是你在说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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