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都城里,在龙冢里再次历经生死,逃出生天,最后被放出地牢的李煜,此刻在废墟中盘坐静息,均匀吐纳。

他将意念集中于身体内流动的气息,虽然不时阻滞,但他不再着急顶撞,他尝试着与那阻力平和共处,去包裹它,讨好它,在空隙间缓慢运行。

随后他感到他的意念开始升腾起来,乃至脱离他的体内。这意念在他头顶处如繁花般忽得盛开,又旋即散成无数粉末,缓缓飘散落下,于是他仿佛变成无数的他。

他落到身旁笔直高大的梧桐树上,便听到树的枝干经络里给养流动的声音。他落到泥土里,便听到土的下方虫蚁爬动追逐的声音。他还落到身边不远立着的女孩北冥凌的身上,便感觉到了沁入人心的清冽纯柔。

他贪婪地要去吸纳、感知更多。

他被一股莫名的力量吸引。

这力量来自地下,浑重有力,不能听见看到,大约隐藏着危险,却让他想要一窥究竟。

他的意念开始追随这力量而去。越是紧追,他越仿佛陷入某种深不可测的黑漆漆的境地,封闭,紧张,忧虑和焦灼的心绪开始裹挟着他,却又推怂着他继续探寻。

他感到晕眩,原本清醒的意识变得模糊甚至混乱起来。按照此前他应该就此像失去断线的纸鹞一样失去所有的连结,然后随着腹内的翻涌呕出腐朽的汁液。可这次他连结到了这股力量,这力量太强大太引人入胜,他起初小心翼翼地跟随,直到某一刻,他突然像被深渊吸入,又像瞬间卷入了湍急的流水。

仿佛溺水一般,他感到窒息又身不由己,他的头脑中闪出无数混乱的片段。他想起了他的父母,他的妹妹和王叔,他想起那些敌人,他强烈地感到自己的无能,他只会害怕,无法保护任何一个人,他只能自卑,伤痛和羞愤……当这种种情感积聚翻涌到简直难以承受的极点,他就要抑制不住开口怒号的一瞬间,他仿佛穿过时光,梦醒一般,眼前重现了光影。

他站在了一间破旧阴森的屋前。他恍惚间后顾,竟发现北冥凌就跟在他身后,正满面诧异地看他。他竟把她的意念也带了来。

李煜回过头下意识地走向屋前,身后的北冥凌却拉住了他。他再次后顾,女孩害怕而担忧地向他摇了摇头。

他也摇了摇头,然后拿掉北冥凌清凉的手,继续走到屋前,北冥凌也跟在身旁。

两个人站在破损的窗格前,两双漆黑又不安的眼眸向屋内探望,即刻惊恐地放大了。

一个身黑袍,披着黑色斗篷的身影在满地干瘪的尸体前侧身而立。

北冥凌刚张口差点惊呼出来,李煜伸手捂住了她的嘴。

身影杵在原地一动不动,在斗篷的遮挡下完看不清他的容貌,只觉得像个枯瘦的人,因黑袍和斗篷看起来完垮塌着。

直到有人不知从屋里哪个角落缓缓走到身影的面前。

走来的人衣衫简陋,身型矮小,从侧面看是个和外面窥视的两人年纪相仿的精瘦男孩。男孩虽睁着眼目视前方,却神色木纳,举止迟滞,他嘴唇嗫喏却听不清说些什么,他被什么蛊惑了神志。

男孩在黑色身影面前跪了下来,维持着抬首仰视,嗫喏不停的姿态。他的脸颊上,隐约可见似有几个字。

黑衣的身影向他伸出手,紧紧捏住了他的脖颈,那手正如先前所见的鬼魅那样细如枯槁。可虽然如此,这手却特别有力,几乎要嵌入男孩细嫩脖颈的皮肉里,可以见到男孩消瘦的脸颊很快涨成绯红,表情痛苦不已。

李煜瞪圆了双目,内心狂跳不已。他捂住北冥凌的手感到了急促的气息。

它把男孩整个提了起来,他直直地垂离地面。此时李煜竟见到源自男孩的身上有些微弱的光亮流转而下,传到举高的枯槁的手上,传入身影的黑袍内。

男孩痛苦的面颊和身体竟枯萎起来,就像死去的人要经历的那样,只是这速度在片刻之间!

“不!”李煜终于狂叫出来,猛力地推门想要进去,可哪怕他和北冥凌一起推,破旧的木格门却怎么也推不开。

他们喊叫着又推又踢,门吱嘎作响却始终不能打开,又焦灼地透过门窥望。

随后在他惊呆之余,他见到男孩似乎听到他们的呼喊,身体动了动,他吃力地向门外拧过头来,随后从身上摸出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面对死亡的他横握匕首,猛燃划向自己的脖颈。

五根枯枝中的三根断裂,可两旁剩下的两根与连结处竟仍牢牢吸附住男孩纹丝不动,那脖颈裂痕处,鲜血汩汩流淌!

北冥凌啊得惊叫。“不要啊!”李煜吼叫着推门,门依旧不开。

悬空的男孩身抽搐,他的脸颊已然枯萎,鲜血如泉水流淌到地上,也顺着残缺的手与那些光亮一同流进黑袍之内。

时空仿佛滞住了。黑影先略略一松,尔后那手松了下来,竟把男孩枯萎的躯体放回了地上。

男孩躯体僵直地立着,捏住他脖颈的手没有放下,屋内传出怪异沙哑得听不清的吟念声,仔细辨听,应是那黑色的身影发出的。

适才的光亮开始回流,从黑影之中顺着枯手又回转到男孩的身上,血流渐渐干涸,已然枯萎的躯体和脸颊竟又膨胀复原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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