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过夜,天一亮就要赶早起棺烧尸。三少爷的夫子留过洋,洋人兴的是火化那套,三少爷也早早留过遗言不愿入土。

大夫人老来才得这么个儿子,因为孕期偏听偏信,从术士那儿得了不少诡异的药方,害得三少爷自生下来就先天不足,一副早夭之相。又是愧疚又是心疼,难免宠得过分了些。

府里上下本就惯着从小到大事事都依着。大夫人为商量敛葬这事却是罕见地发过一回火,被三少爷轻飘飘一句“活着不让我痛快,要死了还不让我如愿”刺着,转过身抹了眼泪便再不提插手此事。

丧葬是按三少爷留下的话操办,但阴婚关乎宗庙运势,长老们施压,大夫人也做不得主。三少爷又去得突然,早先给他定下的未婚妻说什么也不肯嫁给一个死人守活寡。

大夫人看向前头脚步虚浮的十四,这小子突然冒出来,刚跪下开口就说愿意跟三少爷结阴亲。当时确实情急,尸停了两日,要不是赶上天冷早臭了烂了。阴媒人那里迟迟又不给消息,翻了老黄历,隔天便是敛葬吉日。错过这回,下次便要等到锦生的头七。

大夫人略一思忖,当即找人合过八字,说是难得的良缘,当夜便拍板定下了。

烧尸的时候她那“儿媳妇儿”竟是比他这个亲娘哭的还悲切,满布红血丝的眼睛死盯着火焰,状若要投身这火坑,同她儿一起去了。

先是一声凄凉的唢呐如泣如诉地在这片野外山路间破空回荡。悲鸣之音直直穿透云霄又散落在四周,渗到在场每个人的心里。

两边领路人向半空中纷纷扬扬洒着纸钱,十四穿着红色喜服默默跟在后头,抬眼看了会儿漫天飘散的白黄色铜钱状圆纸,又低下了头,目光呆呆地望着手里的骨灰盒。

那上面刻着字,他盯着三少爷的名字看了半天,其实他没上过学也并不识字,自己的名字也不会写。唯一认得的就是白锦生这三个字,还是偷偷向账房先生请教来的。

天空阴阴的,响了几声闷雷突然下起瓢泼的雨来。

落葬这日按规矩不准打伞,十四只好敞开衣服护住怀里的小盒,自己倒被铺天盖地的雨水淋了一头。

他紧紧抱着这盒子,像抱着他偷偷爱了小半辈子的人。那个人变成这么一小抔黑灰,很轻很轻地装在这里头。

他突然想起他笑的模样,其实三少爷从未对他笑过,那回是对着那陈家小姐笑的,恰好一转头被他看见了。

虽然三少爷笑意收得快,但他始终记得那样子,私心里认定他们家少爷是天仙下凡,就是画报上的当红影星也要逊上三分。

如果他上过学,该知道那便是戏文里唱过的惊鸿一瞥,指不定还能吟上一句“曾是惊鸿照影来”应应景。

十四本来这辈子和三少爷都扯不上半分关系,没想到还能同少爷拜一回堂,甚至离他那么近地睡在了同一个棺材里。

他一整夜没有睡,仔细地看他的三少爷,看他的眉他紧闭着的眼甚至他的每一根睫毛,直想把这张脸记进脑子里。

他真怕自己忘了他。

狂风大作,乌云密布,破空几道细长的闪电,乍白的亮彻天际,老树的枝桠在呼号的风雨中像活了的精怪肆意张牙舞爪。

提着白色灯笼的一行人沉默地在凄风苦雨中行进,心里都因这诡异天象而泛起隐隐的不安。

果然夜里回去十四就发起高烧来。

那喜服不合身,本来做的是个女子样式,府里的绣娘连夜改了,也只勉强松松垮垮挂在身上,加上又淋了大雨,一宿没睡还连轴转了一天,在席上便厥过去。夫人便给他安排了一处厢房将养着,正对着三少爷生前住过的院子。

他这一场病来得古怪,生生在榻上缠绵了五天,好不容易能下得来床,正巧赶上三少爷头七。

也就是这天,三少爷的回魂夜里,却有怪事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