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铺子里忙活了一整天,累得脚不沾地的十四被陈福贵强拉去天祥酒楼吃饭。陈福贵圆胖的脸上堆起笑,拿起酒壶给十四倒了一满盅,“十四啊,我听姨父说白家给了好大一笔钱,这下你老婆本就攒够了,打算什么时候娶个媳妇儿让你爹抱上孙子?”

十四干笑两声,他哪儿还能娶妻生子啊,别耽误人家姑娘,便语带推脱地说,“还早还早。”

陈福贵把酒倒进嘴里,“嘿嘿”笑了两声,“你岁数也不小了,家里还是得有个女人,你看你表嫂,多贤惠。我听说王屠户家有个女儿,叫大莲,能干是出了名的,长得也俊,改天给你约上见一面?”

十四轻轻放下筷子,“我还要…给三少爷…守寡…”说到后面十四的声音低下去,简直小得听不清。

喝得微醺的陈福贵双颊酡红,听了这话,觉得好笑似的,“你那儿…嗝…算守的哪门子寡?”

十四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他急着回去看他那已故的相公今日夜里还会不会来,便把那酒盅里的酒一饮而尽,捏了粗瓷盅子在手里,说:“咱们回去吧?嫂子该等你等急了”

他表哥怕老婆,果然一提及何杏梅,立马拍着脑袋应和道,“回去,回去。”

结过帐,已有五六分醉的陈福贵脚步虚浮地走出门,眼看着要跌跤,十四急忙过去,抬起他的手搭在自己肩上,半搀着他往前走。

陈福贵实在太沉了,十四走了没多远,就累得浑身冒汗,他停在一条漆黑的巷道外,倚着墙直喘气。

圆月亮挂在夜空中央,只有零星稀疏的几颗星子。老树乱岔的枝桠上停了只乌鸦,通体乌黑与夜色融为一体。大张着黑色的鸟喙粗糙嘶哑地冲着十四和陈福贵“哇——哇——”地哀鸣。

诡异极了。

陈福贵歪七扭八地勉强站直了,便狠狠跺着脚,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对着树上那只黑鸟破口大骂。

那乌鸦一动不动,只呆滞地转动混浊无光的眼珠,紧盯住十四,直盯得十四心中发虚。突然展开了的巨大黑色翅膀,乍眼看去像朵硕大诡异的毒花在枝头绽开。

十四觉得这是某种预兆,极为不祥的。

等把他那表哥运回家,叩了几下门,何杏梅在里头问了句“谁呀?”十四答了话,等了半晌,里面的人才来开门,何杏梅披着一件鹅黄色罩衫,先把自家男人数落了一通,陈福贵只嘿嘿傻笑,死皮赖脸地把嘴凑到他媳妇儿面上亲了一口。

十四局促得不知往哪儿看,垂着头说了句“表哥表嫂,我回去了。”刚转过身,就听见何杏梅说。

“等等,十四,拿上这灯笼。”

十四提着灯笼走在路上,浆纸铺糊的灯笼里烛火摇曳,晕出团暖橘色的光,只照得亮脚下不大的一方土地。

想到他们家少爷可能在等他回家,十四忍不住奔跑起来,他迫切地想要回去。灯笼的影映在地上,来回摇晃。

那团光终于变成黄豆大的一点,消失在街道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