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新任的灵蛇主后,枕霜流多了一些相对的自由。

在继任的当天,他隔着千重的白玉长阶,五体投地的匍匐在玄武座下,甚至不能抬眼看到高高在上的玄武主一片衣角。

这种分明而森严的等级感让枕霜流甚至有点恍惚。

理智上他隐约明白对方是自己灭门的仇人,然而由于地位和距离都实在相隔太远,他在感情上只能体味到某种虚幻的不真实。

蜉蝣撼树之时,决计看不清参天大树的貌;盲人摸象的那一刻,也不能在脑海中组装出大象的形状。

如今的枕霜流和玄武主有天堑之隔。他甚至连对方的容貌都辨不分明,于是那仇恨也就只在幻想中成型,找不到现实对应的凭依,像盲人印象中的大象一样,是个缺头少尾的怪物。

而他自己,则是十余年来生于斯长于斯,冷血无情,与外界格格不入的某个杂交种。

如果不是却沧江,或许枕霜流此时不但无名无姓,甚至一无所知地投入这怪诞诡奇的熔炉之中,无知无觉地化作被对方汲取的一块血肉。

但就是有了却沧江也只是让枕霜流徒添担忧。

即使在外界,玄武主的神秘与强大也举世共睹。而沧江他不过是个胆色和天赋都很优越的年轻人。

两者实力之差,何止天地之堑。成为灵蛇主后,枕霜流固然有了相对的自由,却也因为这特殊的身份,每一步都如同行走在刀尖之上。

而却沧江仿佛替代了他,接过了这一份属于枕霜流的仇恨。

他本不必这样的。

深恩负尽,死生师友。

老灵蛇主如同诅咒般的八字判词又一次浮现在枕霜流的脑海,时时在他出神之时,如一圈缝着细密咒文的紧箍一般环在他的思绪里。

枕霜流不想再拖累却沧江了。

第一次,在两人的相处中,是枕霜流把握了交谈的节奏。他一改往日的沉默和顺从,锋芒毕露地要赶却沧江走。

他看却沧江的眼神,和第一次与却沧江在树上交手时一样不客气。

那时,枕霜流刚刚从濒临死亡的境地里挣脱,他不想死。

而现在,枕霜流步步踩在死亡的边缘上,他却生死无惧。

他只是不想沧江死。

却沧江一眼就看透了枕霜流是要做什么。

他总是那么聪明,也总是有办法。枕霜流甚至要掏出匕首来佯作要杀他,可却沧江只用一句话就让枕霜流偃旗息鼓,无可奈何。

他含笑却认真地说“霜流,我若今日走,明天就是我去刺杀玄武的时刻。”

“”

枕霜流硬邦邦道“不许。”

“你不想让我现在就去吗”却沧江朝枕霜流摊开自己的手掌,他温和地说,“那你要帮帮我,再等等我,然后我们一起”

他就那样温柔地向上打开自己的掌心,耐心地等待着,仿佛愿意把这份守卫维持到地老天荒。

最终,却沧江没能等到一只冰冷的手贴在他的手掌上。

他等来了一滴透明的雨水,温热的,又有点咸涩。

有时候计划再好,也是做不得数的。

比如说,两人谁都没有料到,玄武从一开始就知道却沧江的存在。

他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一直对却沧江视若无睹。然而又在某一天枕霜流和却沧江二人,一明一暗,同时在场的时刻,毫不犹豫地将这件事揭穿。

极难得地,他在和枕霜流说话时脸上微微带笑,然而那不做遮拦的杀意却如千根寒针一般,惊醒了枝头栖息的一只黄雀。

黄雀拍拍翅膀,振翅远飞,而枕霜流却僵立当场,被这杀意震慑得不能动弹。

他此时半跪于地,就算何等艰难地转动眼珠向上,也只能看清玄武的胸口。

玄武那一串听起来心情愉悦的轻笑声,落在枕霜流耳中,不过如同催命符罢了。

枕霜流艰难地一字一停道“放他走。”

那个“他”字代指的是谁,显然不言而喻。

然而玄武并不分给他半个眼神。

顶着从空气中现身的却沧江防备目光,玄武悠然笑道“你竟然现在还不离开他,也是一件奇事。”

却沧江拔刀直对玄武,顶着如针的细密杀气依旧巍然不惧,只朗声笑道“心留人留,何奇之有。”

玄武便微微地笑了起来。

“论起痴情来,你是我平生所见的第一个。”他悠悠地说道,“可是我身边这条小蛇,他是性命由我的下属。”

说罢,还不等却沧江脸色骤变,一旁的枕霜流已然惨叫一声,猛地捏紧了自己的心口。

他眉心之间的皮肤裂开一条血色的长缝,如同第三只竖目一般,七彩的灵蛇翻滚着从血洞中露出头来。

昔日天道之下,枕霜流随老灵蛇主立誓,为大人矛,为大人盾,披甲执锐,无往不前,效忠至死。

天下间,可有主人能容忍意图弑主的工具,愿意收藏一柄起了反心的矛与盾

起码玄武绝不是这种主人。

只是一面之下,枕霜流就裂心如死;而却沧江不过和玄武交手一招,口中便喷出一股心头精血凝成的血箭。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