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大打出手,等胜负已定时,丘处机才会将他的身份公之于众,骄傲地宣称自己精心培养的徒弟并不是金朝小王爷,而是杨家后人忠良之后?
纵然是生身父母,纵然是授业恩师,纵然孝道要尽,纵然大义要,可丘处机为什么能一直瞒他,认为等到了合适的时机,就可以说出身世的真相,就可以随意决定他的人生,就可以告诉他是谁他就必须接受自己是谁,告诉他要做什么他就必须去做什么。人不是木偶不是机器,不是提一提线输一下指令就能控制的,又怎能在一夜之间颠覆所有的爱恨,割裂过去的一切,放弃所有曾坚信的美好前景。
他为书里的杨康感到不值。
只因一时的犹疑不决,生身父母惨死在逃走的路上,他也就此成为孤儿。他或许会自责,但更有可能的是迁怒于杨铁心的出现,打破了他们原本的幸福与荣华。等一切尘埃落定后在这世间茫然四顾,那个习惯了慈父庇护慈母宠爱,无法孤身踏入江湖的少年,只剩下生养了他十八年的完颜洪烈,还有对他一片柔情的穆念慈,而这仅有的两个依托,偏偏还站在对立不能两的位置上。
书里杨康的所谓贪图富贵认贼作父,才是人之常情,即便是他这个穿越来的成年人,若没有早早意识到了这是射雕的故事,恐怕也难以做到丘处机和穆念慈所期望的。从小被李萍和江南六怪教导忠君爱国的郭靖和锦衣玉食无人教导的杨康,本来就不是一个公平的比较。
他想起和华筝数次的讨论,关于为何冥冥之中选择了杨康和华筝这两个角色,华筝当时冷笑道,因为我们是炮灰,存在的目的就是作为郭靖和黄蓉的陪衬,一个陪衬了他们的侠义,一个陪衬了他们的爱情。
是的,只不过是陪衬,所以从来没有公平可言。
他睁开眼,看见杨铁心看着他,他满面风霜,眼神中竟然带着期待和担忧,让他心中一紧,他才是真的可怜人,便上前道,“父亲在上,请受孩儿一拜。”他这一世,无论多么不情愿,也已经无数次的跪拜金朝皇帝太后,跪拜完颜洪烈和包惜弱,跪拜丘处机和梅超风,倒也不差这一次了。
“已经麻木了么?”他心中苦笑道。
包惜弱看见这一幕,泪如雨下,哭道:“孩子,这……这便是你亲生爹爹……你们今日父子相会,我……我……。”她蛾眉紧蹙,咬牙说道,“铁哥,我早已铸成大错,今生今世再也不配站在你身边……”
杨铁心见状惨然一笑,好似明白了什么,“惜弱,你现今是王妃之尊,我又岂能再要求你跟我走。”他长叹一声,站起身来,摆出送客的架势。包惜弱扶着桌子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却顺手拿起桌上的匕首,狠狠向脖颈抹去,完颜康见到她拿刀,情急之下直接用手捉住刀刃,手心里的血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包惜弱松开了刀子,哭道,“康儿,你不要管我,我没脸再活下去了……”完颜康丢下染血的刀子,他感觉不到手上的痛,心中早已怒火滔天:贞节,什么逼死人的狗屁东西!
杨铁心早已抱住惜弱,连声求她不要动此拙念,完颜康也连哄带劝,让包惜弱答应了他今后好好过,心中默默希冀,假以时日,包惜弱总会慢慢解开心结。
见包惜弱的情绪终于平静了,完颜康便问杨铁心道,“爹爹流落江湖一十八年,为何没有去找丘处机道长?他来收了我做徒弟,早知道娘和我安然无恙,说不定就能让爹和娘早点儿团聚了。”
完颜康一直认为,丘处机要为郭杨两家的灭门负很大责任,他杀死卖国求荣的贪官之后路过牛家村,竟然携着那贪官的人头,接受了郭啸天和杨铁心两人的邀请,比武喝酒不说,甚至还将宫中得来的两把匕首送给他们。
俗语云,民不与官斗,曲灵风那般武艺,最后的下场也是和大内侍卫同归于尽,真一派在金朝领土之内,也不敢公然和官府叫板,除非像丘处机那样,孤身一人在南宋时,才可以杀贪官杀个爽快,不然只怕会带累了上上下下几百个道士。
可郭杨两人,既在都城近郊天子脚下,又是娶妻安家之人,却因崇敬侠义而惹祸上身。当日他们两人本就不应该协助丘处机杀死追杀他的官兵,冤有头债有主,丘处机所杀的王道乾虽说其罪当诛,可那些兵士只是尽其职责,若只因他们是官府爪牙,平日也是作威作福乒百姓,就可以杀的心安理得,那这所谓的侠义就实在太可笑了。完颜康不相信丘处机会是被逼到绝境,为了自保才不得不杀死那些追杀他的官兵,任何一个武林高手的轻身功夫和脚力,足以从任何地方逃脱。
既然已经闯下祸,那么唯一的善后之法应该是郭杨两人报官,丘处机再出面将杀人的责任一并承担了。雁过尚且留痕,杀死了十几个官兵,还埋在自家田地里无异于埋下几颗不定时炸弹,官府要对殉职士兵的家人有个抚恤和交代,怎么可能放弃线索,在早有线索指向牛家村的时候,那十几具随意掩埋在田埂的尸体,早早就给他们两家人判了死刑。
侠与法的对立,民与官的疏离,是武侠世界永恒的悖论。韩非子云: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所谓行侠仗义,便是与法的公然对立,在中国绵延千年的杀人偿命观念,向来条理昭昭地写在律法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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