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李长安早早入城,赶去与群鬼汇合。

却不料,咸宜庵的尼姑告诉他,天不亮,黄尾他们就被师太撵下了山门,只留下一条口信,说是让道士去城外富贵坊的华翁邸店汇合。

道士只好又打道回府。

华翁邸店很是显眼,就在码头边上。

占地颇广,房屋众多。

主人家经营有道,偌大地盘一半作货栈,一半作旅舍。他家旅舍也与别家不同,厢房里没有床,也没有大通铺,塞满了三层的大木架,用木板或竹篾隔成一间间床位。

人躺进去,比棺材大不了多少。租客们都戏称为“棺材盒”。

李长安看来,这“棺材盒”同现代某地的笼屋有异曲同工之妙。只能说,无论何处,穷人的境遇总是相似。

然逼仄如是,也比那些个黑心鸡毛店好上太多。

至少,即便你生得细皮嫩肉、肤白挺翘,晚上也可放心大胆侧身而卧。

更妙的是,若把棺材盖……不,床门掩上,里头便自成一方天地,就似在自个儿家中,全无拘束。且外出讨食时,大可把粗苯物件留在“家”里,不必整日把全身家当都系在身上。

店主人华翁是钱唐有名的奢遮人物,公正有威信,有他老人家坐镇,别说穷哈哈身上那三瓜两枣,就是堆满了金条银锭,也保管没人敢动一点儿歪脑筋!

后头的话是黄尾当着店主人的面说的,可惜一番恭维,只换了店主人一个后脑勺。

黄尾一贯“心宽”,嘻嘻一笑放过,招呼大伙儿往邸店对门的饭摊说事。

……

那饭摊塞在一个旮旯里头。

逼仄而寒碜。

好在李长安们更寒碜,抠抠搜搜凑了几个铜子儿,向店家一人要了一碗米汤骗肚子,便堂而皇之地占据了小摊唯一一张桌子。

李长安才落座,便露出询问之色——今天聚头的鬼们比昨夜少了一半。

那一家四口不见踪影,乡下汉子们少了小半,两个货郎只剩下老的。秀才们倒是一个不少,只是面对李长安的询问,欲言又止。

乡下汉子性子急,张口骂道:“道长莫提那些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还说是甚么同乡?呸!噪死个人!”

老货郎则平和许多:“大伙都是萍水相逢,非情非故的,人家也犯不上受咱们拖累。”

李长安越加不解。

黄尾轻轻摇头,捋起袖子,但见毛绒绒的手腕上,有“八月八”的淤青般的字样。

而后,老货郎、卢秀才、两个乡下汉子相继露出手腕,都有与黄尾一样的字迹。

李长安皱眉稍作沉吟。

探出手臂来。

手腕间亦有“八月八”字样乌青。

这是昨夜接触到骷髅鬼散发的黑贴之后才出现的怪像。

“此乃何物?”

“鬼王宴,万钱贴。”

…………

黄尾是个文化鬼,至少曾经是。

所以有着文化人的毛病,不肯直白地说事,开口便是:

“至德年间,天下大乱,中原的孤魂野鬼们大量涌入钱唐。”

“纵使钱唐城里寺庙、道观众多,但恶鬼们是随流民而来,因战乱而生,今日杀一百,明日多一千,根本不能禁绝。”

“当年真如戏文所说,厉鬼啸聚,白昼作祟,夜里食人。”

“那鬼王便是当时逃难而来的中原流民。”

“流民么,头上无一片瓦,腹中没一粒粮,为了一家老小,他与一众乡民为坊间恶少所欺,骗去了海边修海塘。”

“他本是中原人,不晓得其中险恶。修海塘可是鬼都不愿意沾身的辛苦差事。”

“一起修塘的同乡一千人,不到月旬,就生生累死了一半。可一面为了家人,一面是官法如炉,都只能咬牙忍耐。”

“终于到了工期,监工却欺他们是没跟脚的流民,将他们强行扣押下来继续苦役。”

“又过了月余,有新加入的苦役是他的熟人,才得知,自己拼死拼活托人寄给家人那点儿微末工钱,只因家里没有男人撑腰,被流民中的无赖汉抢夺去了。可怜他阖家老小,已尽数饿死在了城外的窝棚里。”

“他闻此噩耗,嚎哭了三日。”

“第一日,天昏地惨,他哭瞎了双眼,流出血泪。”

“第二日,日月无光,他连血都哭尽了。”

“第三日,暴雨如注,他以铁锤自碎头颅,并立下誓言:死后,不入地狱,不入轮回,只愿为一厉鬼,杀尽天下奸贼!”

“周遭目睹之人纷纷动容,引得与他经历相同的上千苦役相继效仿。

是夜。

天落血雨,海涌赤潮。

这千人果然如其誓言,尽数化为厉鬼,呼啸血城。一夜之间,杀尽了那坊间恶少、无良监工、无赖流民等一切奸贼!”

黄尾一口气说完,口干舌燥,将米汤咕隆隆灌进肚皮,让大伙儿稍待,自个儿腆着脸找老板续汤去了。

此方世界民间复仇之风盛行。以血还血、铲除仇敌的故事最是深入人心。

所以,尽管故事主角是那鬼王,也听得群鬼面红耳热,恨不得碗中不是米汤是烈酒,能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