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吃了席,就该扶棺下葬。

众鬼混进了出殡的队伍。

李长安身板俊,得了队伍前头拿长幡的活计;黄尾灵醒,披麻戴孝混进孝子贤孙里头哭丧,整个队伍百十人,就他嚎得最情真意切。

就这么,一路敲打,一路鼓吹,一路哭嚎,一路撒纸钱,穿过街市,出了城门,到了西郊临湖的一处山岙上。

此地风光开阔,绿树成荫。

道士一眼断定是埋人的风水宝地,倒不是他懂什么堪舆之术,实在是沿途奢华的坟墓所见众多。

富贵死人扎堆的地方,风水多半是好的。

接着。

就是一套冗长的仪式步骤。

祭神,净墓,安放镇物,下葬分金,放置冥器,筑坟封丘……

一整套流程搞下来,是天也昏昏,人也昏昏了。

道士打着哈欠从主人家手里领了工钱,瘟头瘟脑顺着人流就往回城路上走,黄尾赶紧拉住他,哭笑不得:“道长哪里去?咱们的生意才开始哩!”

“到底是啥生意?”

“不急。稍后便知。”

黄尾的关子是不到最后时刻就绝不肯揭晓的。

坟前人群散尽。

他才献宝一般翻出一捆镐、锹之类的工具,一鬼手里塞一把,然后望着新坟,目露凶光。

“弟兄们,今日合该咱们发财啦!”

道士目瞪,乡下汉子们口呆,老货郎一个激灵丢掉了铁镐,秀才们倒是握紧了铁锹,瞅着黄尾的天灵盖跃跃欲试。

这黄毛老鬼,神神叨叨了好些天的发财生意,竟是盗墓么?!

……

鸡飞狗跳之后。

“咱是那样的人么?!”

黄尾捂着脑门叫屈。

“他们不信我,道长你可得……您先把灵符收起来。”

黄尾总算晓得了卖关子的坏处,拍了拍身上的草屑、泥灰,摇头晃脑解释:

“人生大事不外生死嫁娶。咱钱唐人,最爱脸面,最喜排场。说句不中听的,宁愿内里褴褛,也要外头光鲜。尤其是葬礼这块,最是要隆重奢靡,棺椁、冥器、鼓吹、宴席等等,是样样不可短缺。稍有差池,不但遭人笑话,还得被人背地里戳脊梁骨,说不肖哩。但这些花销都只是小头,大头在于……”

他大刺刺到坟前,拍了拍墓碑。

“地!”

“这家人是靠海贸发家的,曾经也算城里有头有脸的富贵人家。可惜流年不利,这些年跑船,不是遇了海难,就是被人劫掠。今年,这家主人想要一仗翻身,赌一赌运气,借款筹了三船的货物,刚出海,就撞见了海盗。这位老兄倒好,气急攻心,一了百了。可怜一家子人,为了抵债,能变卖的都卖了,就剩下空荡荡的祖宅。”

“连摆个流水席,都得靠‘看菜’撑面子。你们说,到了这般境地,哪里睡得起这等风水宝穴?”

黄尾呵呵冷笑。

“这宝穴是租来的!”

“非但是这地儿,还有墓砖、棺椁、冥器……通通都是租来撑面子的。”

“而咱们这门生意就是在这里面作文章,他们得了面子,咱们得了银子,就同那‘看菜’一般,叫做‘看葬’!”

“若不信。”

黄尾指着坟边人群走后留下的几辆驴车。

“那砖石店、棺材铺、冥器行的掌柜伙计们还守在山下,等着咱们把租来的东西物归原主呢。”

众鬼面面相觑,都觉得这生意听起来过于荒谬,但黄尾言之凿凿,最后只好将信将疑随着黄尾拆起新坟。

“那可是上好的青砖,当心些撬!”

“冥器轻?木头刷的漆,轻就对了。”

“寿衣也扒了。金丝绸面也是租的。”

“假牙……哎呀!牙是人自个儿的,赶紧塞回去!”

不多时。

死者被请进了一口崭新的薄木棺材,他的豪奢阴宅已被拆成零碎塞满了驴车。

黄尾招呼其它鬼们帮他赶车下山,山下,果然守候着一帮掌柜、伙计。双方又嘀咕了一阵,对面接过驴车离开,黄尾则志得意满回到坟地处。

日暮西斜,夕阳好似给他身上每一根黄毛都刷上了一层金漆。

大伙儿满含期待都望着他。

“赚了多少?”

黄尾施施然:“一个铜板没要!”

啥?!

众鬼哗然。

黄尾则哈哈大笑:“瞧你们都不是做生意的料!做生意啊,讲究的是一个取信于人、细水长流。咱们今天这一趟,是来打个样板,结个善缘。以后自然是水到渠成,再是照钱唐的规矩,月底统一结账!”

他又拍了拍那口薄木棺材。

“好了!”

“该送这位客人去他该去的地儿了。”

…………

西边,天日收尽最后一点儿薄光;东边,孤月高高照住荒草。

死人抬着死人,月下一一显出厉像。

若是被人撞见,恐怕当场吓个半死。甚至传出什么,钱唐郊外有十鬼抬棺夜行,若道左相逢,必被厉鬼摄去为替身抬棺云云。

为钱唐的乡间俚语再添一荒腔走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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