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惊诧。

钱唐这地方机会遍地,富得快,穷得也快,总少不了拿命搏个出头的猛士,这艘船大抵如是。

但那船驶得近些,懂行的看出不对。

通常用于弄潮的船都是特制的船型,不能太大,太大在诡谲的风波中操作不易;也不能太小,太小压不住潮水容易被掀翻,宜用中而坚的船只,形制也更接近战船。

但这一艘船却是常见的大福船,方头大肚,是商人跑海的首选,但失于笨拙,难用于弄潮。用这种福船于这大潮滔天时闯入钱塘湾,不是搏命,而是送命,几乎可以预见一场惨烈的船难将在眼前。

于是岸边看客欢呼愈隆。

那大福船也好似得了激励,登波蹈海投岸而来。

潮头推着大船如飞。

一眨眼。

离岸不过百丈。

岸上欢呼小了许多,概因有人瞧见,那艘船从帆到船体好像多有破损,仿佛才经历过一场灾劫。

更近五十仗。

欢呼没了大半,看客们都清清楚楚瞧见,福船甲板上空荡荡的,一个人影也无。莫不是鬼船?!

福船闯入百步之内。

早已无人欢呼,只有一片惊恐——船上无人,也就意味着——大船直直冲石塘而来,抵近时,忽又被大潮高高抛起,携着被戏耍的千钧之怒,重重砸下。

撞击声。

破裂声。

一时震耳。

待看客们重新聚拢而来,人人惊惶未定、结舌难言,唯有江潮愈加高亢的“狂笑”里,夹杂着周遭被波及的倒霉蛋们的惨嚎与呻吟。

而福船砸下的地方,原本是一富贵人家搭建的观潮木楼台,当时哪及躲闪,一大家子都被压成了肉泥混在了木屑之中。

福船匍匐在断木与骨肉混杂的废墟上,船体松垮似要散架,到处有火熏与血污。

船腹破开一个可容人出入的缺口,黑洞洞的,引人窥探。

围过来的看客愈来愈多,但谁也不敢真就上前,直到一个平日素称胆大的泼皮出来挑头。

“呔!多半是遭了海盗。人死光了,船却走脱,顺潮漂至,船中指不定还有财宝,正该爷爷发财!”

他非但大咧咧上前,更直接闯进船舱一探究竟。

很快……

一声尖利的惊呼,教本已意动的人围退开了几步。

之后便是难捱的等候。

终于。

那泼皮四肢并用从破口爬出,同伴们赶忙上前,将他扶起,带离福船,追问船中有何物。

可泼皮神情恍惚,话到嘴边怎么也哆嗦不出来,惹急了旁边一个莽汉,上去揪住衣襟,啪怕两耳光。

总算教泼皮两眼聚了神。

“你特娘到底看见了啥?”

他说:

“死人。”

“是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