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我就不问,这世上不是所有的故事都要说出来,天长日久,总会忘掉。

但我听不到他的故事了。

他叫了我一句,我没有说话,带他上了楼。

一层层走上去,灯一点点亮起来,他看着我,眼神很悲伤,让我想起薛师姐。

他们总是这样看着我,似乎我得了什么绝症,苏律师问过一次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我说没什么,只不过想通了而已。

我跟罗熙说:“我要走了。”

我爸让我搬回去,他很不放心我。而且冬天快到了,和家人一起住在大房子里,总归会暖和一点。

罗熙说:“你要回家了吗?”

我点头。

他说:“那很好啊。”

他还是带了材料来,想要做一顿饭给我吃。我说我来吧,这次我做给你吃。

锅底烧热,放冷油,牛肉用料酒胡椒腌好,下锅爆香,青烟腾上来,变色之后盛出来,放姜蒜,切碎的泡椒,蒜苗,青椒和红色的朝天椒下锅,炒辣,放牛肉炒入味,撒上蒜叶出锅。红烧鱼烧好,淋上深红酱汁,冬瓜排骨从高压锅里倒入小瓷盅里,厨房里满满的烟火气。白米饭软糯,一开锅就冒出一阵热气。

我做得这样熟练。

客厅里的灯似乎坏了,有点昏黄,我要找凳子去换,罗熙说不用了,看得清,先吃饭吧。

他穿着材质柔软的灰色羊呢大衣,肩膀上还带着一层密密的水珠,脱了衣服,里面是件浅色的毛衣,坐在我对面和我吃这顿晚饭。

大概牛肉太辣了,他吃了一口,像是被呛出了眼泪,说:“我不知道你做菜这么好吃。”

我说:“我自己也不知道。”

大概是因为我以前做的菜,都不是按着自己的口味。

我们沉默地吃着这顿晚饭,我最近很少说话,他也想不到冷笑话来说。

后来他忽然说:“我做饭,是跟我爸学的。”

我看了他一眼。

他低着头,睫毛垂下来,他的脸很俊秀,只是眼睛里总是好像有藏得很深的东西。

他说:“我爸年轻的时候,喜欢过一个人,那个人很会做饭。可是他只会做给别人吃,我爸从来没有吃过。我爸想,没关系啊,他做饭给别人吃,我做饭给他吃好了,所以就学了几道菜。喜欢一个人,有时候就是这个样子,他对别人好,但是你可以对他好,就算他不喜欢你,但是只要你一直对他好,悄悄照顾他,他总不至于过得太坏。就算别人伤害了他,你也可以陪在他身边。”

我问他:“那你爸后来有做饭给那个人吃吗?”

罗熙笑了一笑,他的笑总是这么忧伤。

“没有。那个人后来跟别人结婚了。”

“那那个人是过得很好了?”

“是啊。”

洗碗的时候,外面的雨停了,风从厨房窗口吹进来,那棵迷迭香已经枯了。

我看着厨房里的残局,罗熙挽着袖子,把洗过的碗一个个整齐地码在碗架上,温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玻璃,他似乎长高了一点,仍然有点单薄,也很沉默。

我忽然叫了他一声。

我说:“罗熙,我以后可以再也不会做饭了。”

罗熙洗碗的动作顿了一顿。

他说:“没关系啊。”

走的时候,我送他到门口。

我告诉他,我下周就要彻底搬走了,以后不要来这里找我了。

他说好。

外面下着小雨,他打着我给他的伞,沉默地走在雨中,越走越走。

走到十几米外的时候,他忽然回过头来,朝我大喊了一句:

“许朗,我以后可以去李家找你吗?”

“什么?”

“许朗!我以后!可以再去李家找你吗!”他用从未有过的力度大声地问我。

我沉默了很久,他一直站在雨里,等着我的回答,他的身影单薄,风吹得他大衣下摆乱飘,但他仍然固执地站在那里。

人年轻的时候,总是这样的单薄脆弱,却总是有着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腔孤勇,就算明知道前面是铜墙铁壁,还是要一意孤行地往前闯,闯得头破血流粉身碎骨,还是死都不肯回头。

明明隔了那么远,我却好像看到了那个年少时的自己。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罗熙身上总有让人觉得很悲伤的东西。因为那样东西,就叫做孤独。好像一个人孤零零地生活在这座庞大的城市里,没有人可以交谈,没有人可以倾诉。像一个人站在漫天的风雨里,却找不到那盏等着你回家的灯。

我张了张嘴,却觉得喉咙像被锈住了,我很努力地,才能发出一点声音,来回应那个等着我答案的他。

我说:“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