愧之色,匆匆下楼去了。

这时,天色已近黄昏,养心厅已经灯火通明。兴奋议论的士子们纷纷和黧黑的年青商人商讨方才的激战。那个面白如玉的俊仆,却只顾站在棋枰前凝神沉思。这时,人群中出现了那个画工布衣士子,目光在厅中巡睃,似乎感到失望。突然,他眼睛一亮,快步向大厅门口走来。

卫鞅出现在养心厅口,依旧一身白衣,凝重飘逸。

布衣士子从背后轻轻一拍,低声笑道:“兄台来也。”卫鞅回头一看,高兴地笑道:“如何不称先生?非礼也。”布衣士子笑道:“俗套。手谈友人,自应是兄台了。”卫鞅亲切微笑道:“甘做小弟,却是亏了。”布衣士子道:“得遇兄台,亏之心安也——”拉了一个长长的尾音。卫鞅不禁大笑:“还真是亏了啊?”转低声音道,“哎,回头到我的山里去手谈,如何?”布衣士子高兴得笑出一脸灿烂:“妙极妙极!”卫鞅道:“今日如何手谈?”布衣士子颇为神秘地笑道:“小弟听执事讲,方才有个大商棋道精湛,灭了‘楚国’,兄台先胜他一局如何?”卫鞅摇摇头笑道:“灭国棋战?那你?还是你我消磨了。”布衣士子道:“兄台不知,小弟最喜欢看棋。杀败那人,小弟为你庆贺。”卫鞅笑道:“输了如何?”布衣士子又露出顽皮的笑容:“小弟为你一哭。”卫鞅不禁哈哈大笑:“好,听你哭。”

布衣士子领卫鞅来到中央案前,只见面目黧黑的年青巨商正在若有所思地和他的俊仆摆方才激战过的那盘棋,一边摆一边品评讲解。卫鞅端详有顷笑道:“楚国何其蠢也?”主仆抬头,商人笑道:“先生对‘鲁国’不以为然?”卫鞅淡淡一笑道:“机敏有余,大局不足。”商人揶揄笑道:“如此品评,先生定是弈道高手了?”卫鞅笑道:“尚未见阵,何论高低?”商人豪爽笑道:“可否与先生对弈一局?”卫鞅点头道:“大盘?”商人豪爽道:“大盘。”

卫鞅回头笑道:“小弟,如何?”

布衣士子高兴地上前:“二位请入座。我识得执事,即刻安置。”说完轻步走向厅后月门。

两人刚刚坐定,侍女便捧上赵酒给二人斟起。卫鞅与商人同时举爵相向,一饮而尽。也就在这片刻之间,大盘与棋枰均已安置妥当,女执事肃然站于长案前三尺处,养心厅士子们也围拢在大盘下啧啧感叹今日的奇遇。布衣士子却只站在卫鞅身后,不断打量对面的商人。玉面俊仆站在商人身后,也不断注视对面的卫鞅,眼中大有光彩。棋童捧来铜鼎请二人定名,商人摸出一个“魏国”,厅中顿时哗然喝彩。商人却是一怔,又是淡淡的一笑。卫鞅随意一摸,却出来一个“秦国”。围观者不禁一阵叹息。卫鞅心中闪过白发老人,不由自主地大笑起来。

“敢问先生,笑从何来?”商人拱手正色,似乎特别在意对手为“秦国”的大笑。

卫鞅豪气勃发:“人言弱秦,安知不会在我手中变为强秦?”

商人长长嘘了口气:“先生,岂不知我手中的魏国更强大?”

“强弱之势,古无定则。强可变弱,弱可变强。变化之道,在人为。安知魏国不会萎缩弱小?”卫鞅决胜心起,双目炯炯发亮。

年青商人似乎也特别兴奋,慨然道:“秦为弱国,先生请。”

卫鞅盯着棋枰,也不谦让,一枚黑子“啪”地打到中央天元上。女执事高声报道:“秦国占据天元——”围观者一片哗然,竟一齐聚拢到棋枰四周。

黧黑商人惊讶地“啊”了一声:“先生何等下法?许你重来,莫将秦国儿戏了。”

卫鞅很是平静:“中枢之地,辐射四极,雄视八荒,大势之第一要点也。如何儿戏秦国?”

“我若占地,先生之势岂非成空?”商人拈一白子,打到右下角位。

女执事高声报道:“白棋第一手,右下三三位——”

卫鞅淡然道:“势无虚势,地无实地。以势取地,势涨地扩,就地取地,地缩势衰。”拈一枚黑子,“啪”地打到右边星位。

“黑棋,右手星座——”

须臾之间,大棋盘上已落九手。黑棋五手均占上下左右中五星位,白棋四子占四方角地。年青商人凝视棋盘,看黑子构成了一个纵横天地的大“十”字,正色拱手道:“先生行棋,着着高位,无根基,却是何以将秦国化为实地?莫非有意输掉秦国?”急切之情,似乎比对自己的“魏国”更在心。

卫鞅不禁笑道:“岂有此理!若有高位,岂无实地?看好你的魏国便是。”

围观者多有魏人,立即一片呼应:“先生但下便是!”“魏国一定要胜!”

黑面商人不再说话,开始驱动“魏国”攻取实地。“秦国”却是腾挪有致,尽量避免缠斗。几十个回合后,“魏国”角边尽占,仔细一看,却都龟缩于三线以下。“秦国”却是自四线以外围起了广阔深邃的大势,莫名其妙地竟使“魏国”实地明显落后于“秦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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