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事情若是老夫人自己不说,家里是不可能会有别人告诉李霆的,李霆在兄嫂眼中,与李小三这一辈人没区别,都是小孩子。

老夫人此时开口说这个,就是想让李霆接话顺下去,也是把他当大人看待了。

“我听村里的人说过一两句,说咱们家的房子……是凶宅。”李霆说话时一直看着兄长母亲的表情。

老夫人挥手制止了想要说话的李大郎和李三郎,满是惆怅,“他们说的不错,咱们住的这房子,确实是凶宅。”

老夫人平日里对李小三说的都是一些在赵州的事情,很少提搬到涿州之后发生过什么,现在看是有原因的,古今中外无不对“凶宅”有着很大忌讳,单凭这二字就可判断出这里面有很大事情。

“小三子呢?”老夫人原本不想说这些,是话到了临时改的主意,所以现在便想把不该在屋里的人赶走。

李霆探过头发现李小三窝在一个篮子里睡着了,老夫人连道:“那便先让他睡吧,咱们的声音小些,一会老三回屋的时候拎回去就行。”

睡一定是装睡的,李小三为自己的先见之明暗暗得意。

老夫人让李霆取了一张薄被给李小三盖上,压低了声音道:“这事村里面有点岁数的人都知道……”

李家的房子是在涿县落户后县令送给他们的,初时老夫人还满心欢喜,屋子虽然地处偏僻,院内杂草丛生,但并未破败到不能住的程度,稍加收拾就是一套前后七间规规整整的大宅子,比赵州的房子都要好。

可没欣喜两天,村内嘴碎的妇人就让她知道天上是掉不下来馅饼的。

住在这房子里的上一户人家,是一户五口之家,夫妻二人带着两个儿子,长子已经成亲,次子也已成年,亲事虽未谈好,但也就在几户之间斟酌,随时都能定下,可以说很幸福的了,没曾想一件纠纷却让这一户遭到了灭顶之灾。

那时的里正是现在里正的亲爹,他在给儿子,也即是现在的里正说亲时,与这户找上了同一家姑娘,几番说谈之后,姑娘家里舍弃了里正家,选择了这一户人家。

这本不是什么事,说亲成与不成都是正常的,可架不住中间有人挑拨,帮里正说亲的媒婆为了表示这亲事没成与自己无关,在里面说了不少不中听的,里正因此暗恨于心,琢磨着找机会阴人一手,很快机会就到了。

转年节帅与人打仗,下了征召令,征召各州青壮随军待用。

打仗会募集民夫做一些搬搬运运的工作,征召令最初便是征召的民夫,可随着时间推移,其中的含义也逐渐改变。

此时,大周立国时的府兵制已名存实亡,兵制以募兵为主,各方节镇虽时时养着大军,可真打起仗来,人却依然不够用,在危难之时,征召的民夫也会遭到逼迫,顶上战场。

于是,在有了数次依靠民夫获胜的典型战例后,民夫开始要求上阵后得到与职业军人相同的兵饷以及军功奖励。

之后多年发展,民夫便成为了一种类似于预备队的存在,平时搬运,临战上前,近些年甚至出现了少至几人多至上百人的佣兵,专门在征召令发后,代替有钱还怕死的人上阵,在百姓和军中两头赚钱。

征召兵与职业军人最大的不同,是征召兵的军功不能用来晋升,除非是在战场上表现的极为亮眼,否则人头只能用来换取钱财,这也是比较合民兵意愿的,想要评功封侯的自会去当职业兵,大部分民夫还是恐惧上战场,不到万不得已,老实人还是会选择守一亩三分地过日子。

所以当里正把不想当兵的父子三人都报上征召后,天塌了。

这是极为过分的事情,征召自有规则,独子或是家里唯一的壮劳力不在征召之列,像这种把一家人都送上战场的行为更是违反人伦的大恶。

事情虽不允许但是却可能发生,因为发生了也报上不去,升斗小民眼中天大的事,在肉食者眼里都比不上肠胃的消化问题。

没有监管,没有法律条文,只靠道德约束的事情,往往都被会没良心的负责人败坏。

再者说突发战争的征召都很急,即便真的有人捅了上去,上面也大多会睁一眼闭一眼,节帅已经在前线了,难道要去冒着箭雨告诉他某一户的家被坑上战场了么?

总之这户父子三人在强权之下,不得不低头,被迫上了前线,与他们一起去的,还有亲家公父子……

去了三个,回来了三坨,据说是被一块巨石直接砸扁,连声惨叫都没发出来,能分出彼此都是因为同伍的战友讲究,肯顶着恶心一块一块把人捡出来。

死人了会有抚恤,但是一家里的三个男丁都死了,仅两个女子拿着不咸不淡更像是敷衍了事的抚恤又能如何呢。

于是在某天早上,村民们发现这婆媳二人上吊死了,婆婆吊在了老夫人这个房间的门口,媳妇吊在了李大郎那个房间的门口。

据说媳妇死时穿着刚脱下不久的绿色嫁衣,那是她绣了一年半的衣裳,穿堂风一吹,外裳扬起,裙边飘摇的石榴花似想随风而去,却被躯体束缚挣脱不得,只得泄愤般敲打在僵硬的身躯上,远远看去,犹如孔雀折了尾羽,来束缚胸前欲飞的鸳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