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斤烧刀子,一盘酱牛肉。

三更天的酒馆里,从来都不缺喝酒的人。

不过赶在大清早就来喝酒的,也着实并不多。

现在,大堂的角落里就正坐着一个人,喝酒的人。

他心无旁骛,喝得很认真,只是倒满了一碗酒,然后仰头一口尽数灌进嘴里,再接着倒满一碗。

有些人喝酒的时候,喜欢周围坐满了朋友,兴到尽处话便开始多起来,天南地北的胡吹海嗨。

有些人喝酒,酒后会性情大变,变得喜怒无常,又哭又笑,又吵又闹。

而有些人,则是变得越发安静,迷迷糊糊地把脑袋随处一搭,兀自睡去,我不扰人,人不扰我,就是天塌下来也绝叫不醒。

至于什么酒后吐真言,不存在的,想说真话的人,都是借着酒劲儿在半醉半醒之间,若是真的喝醉了,连脑子都不是自己的了,又何来的肺腑之言?

这几种人虽很常见,但他却绝不是其中之一。

他喝酒的时候,很像一个人,都是面无表情地一碗接着一碗灌下去,就像是酒水流进了无底的酒缸,就像是江河终会汇入大海。

前面的几种人若是醉了,虽然处理起来有些麻烦,可张子虚最不想见到的,却是最后这一种,他们实在是可怕。

这种人,是永远都喝不醉的。

他们知分寸,懂克制,知道自己在喝下第几杯酒前会变得迟钝,而且永远不会纵容自己喝下那一杯。

张子虚一直趴在账台前看着他,他还在喝,好像永远都不会停下来。

他看着这个男人的样子,想起了常常坐在那里的女人,她又是一夜未归了。

能跟她相比较,这么看来,这个男人的酒量还算不错。

酒量不错的人,一定也曾喝过不少,只不过这种人,一般却不会赶在大清早的来。

他坐的地方,屋檐上有个不大不小的窟窿,阳光从窟窿处泻进来,屋檐外新发芽的柳枝在桌子与酒碗间洒下摇曳的斑影绰绰。

这个地方,是荼蘼每次喝酒都会坐的地方,这里最偏僻,所以最清静。

他,当然也是来寻清静的。

他今日穿的是普通老百姓会穿的衣服,喝的是普通老百姓会喝的酒,要不是那把跟随他多年的佩刀从不离身,还牢牢地挂在腰间,就是连张子虚差点都没敢认出来。

他今天的样子,实在有些落魄。

他就是百里长街,传说中永安巷里最长命的捕头。

在他来之前,永安巷每年至少要莫名其妙死上三五个捕头,可是他来了之后,这里已经安安稳稳度过了八年岁月。

他长命,永安巷的人自然也就能长命,大家也都很盼着他能继续长命。

今日十五,是休月假的日子,也是发薪水的日子。

每个月的这一天,他都会趁着口袋里还算鼓囊便坐在这儿,喝上两坛酒,点上一碟酱牛肉,犒劳自己一整月的辛苦。

一年了,酒馆开张一年了,他也来了一年了。

他每个月十五都会来,从没有缺席过一次,比平日里去衙门签到还要准时。

张子虚当然也知道,他不光是来喝酒的,还是来找人的。

来这里喝酒的人,大抵都是来找人的。

只可惜,今日他找的人还不在。

一想到这里,他心中就有些忿忿不平,最近这些时日,掌柜的总是喜欢大半夜的跑出去,然后一夜不归,之前在竹叶青那里也就算了,可是黄金屋,他也配?

一想到这个人,张子虚心中的气便直冲天灵盖。

“哟!钱大善人,赵大掌柜,赵小公子,什么风儿把您几位给吹来了,快请进,快请进。”

张子虚眼疾手快,他看到门口推推让让的三个人时,早已顾不得百里长街,也顾不得那个不着家的人,一阵风似的掠到大门口先把这几个钱袋子请了进来。

银子进门的时候,比什么都重要。

来的是三个人,一个中年人,金丝锦缎,五短身材,手上把玩着一条有着一百零八颗珠子的金刚菩提手串,一个年长一些,络腮胡子,脸上总挂着三分笑意,他的笑也从来只对一人,还有一个,是个年轻公子,只不过左眼发青,嘴角於紫,走起路来总是一瘸一瘸。

“大善人?”

忍冬的目光停在这个脑满肠肥的大善人身上打量许久,这几人身上的衣服的确价值不菲,难怪张子虚看到他们就像是苍蝇看到了臭狗屎,非要扒在上面再不下来。

钱大善人对这道挑衅的目光却并没有介怀,只是和蔼地笑着,他一向待人和善。

到了他这样的年纪,他这样的地位,当然从来不乏非议的言论与质疑的目光,若是每一个他都要斤斤计较,那世上也便不会再有宽心活着的钱大善人了。

他微笑地看着忍冬,任谁见到这样年轻漂亮的女孩子盯着自己看,不论盯多久也都是没有关系的。

年轻的公子倒是眼睛冒出了光,有些欣喜地看着忍冬,“这小娘子是新来的吧?长得好生水灵,倒是颇有花掌柜的几分俏。”

“咳咳!”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身旁的胡子男人狠狠地瞪了一眼,遂识趣地闭上了嘴。

这个地方,年轻人不懂事,可是年纪大的,都该懂得规矩。

有些人的玩笑可以随便开,而有些人,却连提都是提不得的。

“乡下丫头第一天上班,没见识,几位莫见怪。”

张子虚挡在了柜台前,挡住了钱大善人瞄着忍冬的目光,他对着这几人赔笑,又把声音提高了好几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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