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荃看到皇帝仍旧坐在餐席边,并没有要离去的样子,不禁暗暗擦汗:不是说最近国事繁重、南边战事紧张,皇帝原来这么闲么。

慕如烟并不意外,她知道皇帝对自己的考察还没完,便一脸稀松平常地走到席边坐下。

避开桌上所有甜食,她挑了些清淡的养胃羹汤自顾自喝着。

皇帝不露声色看了会儿,终于开口道:“这五年,烟儿辛苦了。北境平静是南昭举国安泰的后盾,镇北军功不可没。”

慕如烟停下喝汤,思虑了一瞬便抬头微笑道:“皇伯伯过誉了,北境安顺,都是皇伯伯皇恩浩荡,圣灵庇佑。”

皇帝待固伦公主亲如胞妹,又与慕如烟的父亲结拜为兄弟,是以慕如烟从小便在私下对他以皇伯相称。

“是有圣灵庇佑,”皇帝感慨叹道,“不过不是朕,是你父亲啊。”

见慕如烟怔怔地望着自己,承平帝悠悠一笑,继续道:“朕曾听闻,五年前你父亲新逝不久,你初到北境,北旻欲趁虚而袭,派数万大军压境。当时是你父亲的亡魂显灵,喝退了敌军。那之后,便是直至今日的和平。”

慕如烟桌下的手微微颤抖。

耳边仿佛传来那一晚的狂风巨浪,本该结冰的应江忽然像一条赤炽巨龙,熊熊烈焰划破长空,照亮天地。

战马嘶鸣,人头在空中飞舞,数万人的喊声就像是来自炼狱,还有,火光背后的眼睛……

啊……

朱荃在桌下握紧了慕如烟的手,将她从一瞬间的彷徨游离中拉回,只觉她手心竟都是冷汗。

“朕与你父亲情同手足,他一生忠勇,死后英灵还一直守护着这片疆土。”

皇帝微微昂头,那眸中似有水光,只一瞬,他便回过头来,慈爱地夹了块并不甜腻的糕点放入慕如烟盘中。

朱荃脸上一片错愕,好像是自己受宠若惊一般。皇帝亲自夹菜,这可不是寻常的恩典。他偷偷在桌下对慕如烟用力踢了一脚,提醒她赶紧起身下跪谢恩。

慕如烟却并未理会,依旧稳坐在原处,与看着她的皇帝对视片刻。承平帝手上还持着方才为她夹菜的筷子,双目意味深长,脸上看不出是何表情。

“谢皇伯伯。”她没有起身,像个只会撒娇却不懂事的小辈,欣甜一笑,便自顾自吃起点心。

朱荃脸一僵,她这是在作甚,找死么。

皇帝对慕如烟的无礼似乎并未介怀,像个宠溺的长辈一般释然笑之,吃了口方才朱景深送来的莲花糕,忽又像是没了胃口,将剩下的大半块放下后便起身了。

“味道不错,”见两个小辈也站起身来,皇帝手微微一抬,示意他们不必拘礼,他先去忙国事了,“不甜腻,烟儿不妨试试。”

“是。”

两人行礼,目送着皇帝离开。

不像来时阴霾沉重,承平帝此刻的背影看上去轻松了许多。

朱荃终于舒了口气,再一看身旁面不改色的慕如烟,回想到她今日种种举止,无奈摇了摇头。

辞了太后,两人便坐车出宫一路往慕府去。

车里,朱荃玩笑道:“在军中待傻了?”

慕如烟心不在焉地一直单手斜倚在车窗,慵懒地望着多年未见的南都街景。

她知道朱荃指的是皇帝夹菜时她的反应太过无礼。然而他并不知道今日虎符之事。要皇帝相信她只是个心思简单、被宠坏了的娇姑娘,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她闭上眼。皇宫那种地方,多一刻都不想再待了。

一瞬,她仿佛理解了母亲当年的心情。

“我倒是无所谓你对他如何,左右我与他也平素无甚交情,”朱荃谈到方才慈宁宫中对待朱景深一事,“但你在众目睽睽之下对他落井下石,皇奶奶和陛下都看在眼里,那可不是一件好事。”

慕如烟终于收回望向车外的目光,回头将朱荃打量一番,挖苦笑道:“今日哪来这么婆婆妈妈。”

“啊!”朱荃突然咧开了嘴指向她,“你是故意……”

没待他说完,慕如烟便一副“不可理喻”的表情摇头道:“你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啊。”

她转过头继续自顾自看街景,却垂下双眸,嘴边露出清远悠淡的笑。

两人下车到达慕府前,慕如烟望着多年未归的府邸,心中不禁泛起涟漪,只觉一切好像都不曾改变。

正要转身与朱荃告别,只见他也紧跟一步,随自己一并走到了府宅大门前。

忽然从高墙内传来人声鼎沸,里面好像很是热闹。

可明明记得,自己当年离开南都前,早就将多余的家臣遣散安置。

慕如烟对自家大门沉沉端详了会儿,转过脸来,见朱荃一脸笑得狡黠,完没有要离开的样子。

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目色一凉,冷冷问道:“能不能解释一下,为什么你还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