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从浴房里出来,皎然刚走入卧房,便见夜凌音端坐在床榻边,泡完热乎乎的澡,洗去沉闷,皎然心情已经放松许多,此刻就像被抽干了气力,懒洋洋地什么都不想去想。

皎然站在屏风处待看了一会儿,片刻后像没了骨头般,扑到床上将脸蛋埋在夜凌音柔软的怀里,“娘亲。”

这一声又软又懒,闷闷的拖长了音,惹得夜凌音抬起的手顿了一下,随后又轻轻落在女儿背上,将怀里的小姑娘搂得更紧,“娘亲的小阿然啊。”母女俩有多久没像这样依偎在一起?夜凌音也记不起来了。

人总是渴望拥抱的,真实的温暖让皎然不至于萌生被抛弃的无措。

她喜欢这个家,这几年来,她已经可以很完美地扮演“皎然”这个角色,长辈对她的宠爱有过之而无不及,所以每次想起上一世,都是刻意一笑置之,而后一点点按下。

皎然以为自己能逐渐适应这里的一切,事实上并没有,她还是会怀念故乡,还是会想念那些陪了她二十年的人,甚至就如现在这般,一旦受到挫折,总会不切实际地幻想,或许她某一天还能回去。

可眼前种种又在提醒她,她逃避不了现实。

黑暗里皎然的睫毛颤了颤,夜凌音也任由她一动不动,半点舍不得打扰,皎然伸手抠着夜凌音的衣角,缓缓地离开夜凌音的怀抱,眼前的光线慢慢变亮,刺刺的还有些不适应,皎然仰头看了夜凌音一会儿,问出了这么多年一直想问却不敢问的话:“娘亲,你当初……为何会跟了,我父亲?”

似是没想到皎然会有此问,夜凌音先是一怔,随即展颜一笑,并不为女儿问题而苦恼,“那时候喜欢为娘的男子,还真不少呢。”

夜凌音捧起皎然的脸,刚沐浴完的姑娘,脸蛋上还酝着粉光,只是这眼里泛出少有的悲伤,因着少有,愈加叫人心疼。

“可是啊,只有你父亲是不把我当乐伎看的,在他面前,为娘无需一边端着架子一边又卖弄讨好,便是对坐打瞌睡,发着呆,都能乐呵呵的,我不想嫁为人妻,亦不想入住后宅,他是很好的选择。”

皎然似懂非懂地点头,她其实也没想明白自己为何喜欢同凌昱相处。

夜凌音怜惜地揩去她眼角的珠光,“但为娘若是知晓会有你这么一个宝贝,定不会如此任性,我一定会好好寻个正经人家,给你个体体面面的家。”年轻时的无所畏惧,到底还是将前人种下的因结到后代肩上,外室的身份虽不至于见不得光,她自己可以无所谓,但于后代而言,实乃拖后腿。

皎然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好笑,她自诩有前世的思想,不愿被这一世的观念所束缚,但归根到底,面对感情的态度,竟然不如夜凌音这样一个风尘女子潇洒,因着凌昱的身份,她便作茧自缚把自己包裹在古代人的框架里,潜意识里便为所有莫须有的事情而绝望惆怅。

皎仁甫于夜凌音不也是如此?皎然反复咀嚼着夜凌音的话,心里的迷境似乎慢慢被暖暖的东西化开,她喜欢和凌昱相处,不正是因为他能笑看和包容她偶尔放任着跑出来的前世的自己吗?

真是好笑。输了便输了吧,输给自己并不是什么丢脸的事儿,皎然如是想到。

看向夜凌音的眼睛比方才亮了许多,皎然使劲将脸蛋在夜凌音温暖的掌心蹭了蹭:“才不是呢娘亲,那样的话,你可就没有我了。”

花几上的烛火,都不如眼前的姑娘耀眼生花,夜凌音闻言笑开,熟稔地点了点皎然的鼻尖,“阿然说得对,娘亲有你就够了。”

所有的不快都在笑声中化作烟尘散去,夜凌音从背后掏出一个镶着银边的海棠花木盒,放在皎然面前,带着温柔的笑意,“这是你父亲留的,原本准备等你成亲再给你。”木盖翻开,盒底躺着一封信,一个锦囊,夜凌音抚着皎然的头发,“但为娘看你也长大了,留着也没用,便想着提前给你,你什么时候想看再打开。”

指腹在纸上滑过,又落在锦囊上揉搓,皎然眼中夹着光彩和黯淡,最后还是将盖子推倒扣上,“我等日后再看吧。”

一夜无梦醒来,就到了十五这日。皎然没去四季园,起了个早由彩絮儿帮着拾掇打扮,因着要去庙里,也就只捡素净的穿,结果丁旖绰一看,却皱了眉:“花一样的姑娘,就该像花儿一样地装扮,怎生穿得比你老祖宗还朴素?”

皎然茫然地低头看向自己身上的衣裳,砂蓝的羔裘袄、烟云纯面百褶裙,虽说不夺人眼球,但也算淡雅,怎么都说不上朴素啊。

白师太摆摆手,“去庙里还是这样穿妥帖,别回头穿得比天爷旁边的童子还艳丽,别人该拜你还是拜天公,再说了,我瞧着阿然这脸蛋粉嫩嫩的,人靠衣装佛靠金装,她倒反着来,素净的衣裳比划在她身上,只衬得脱俗哪里朴素了。”

年关前的庙里香火比平日都要旺上许多,庙前的街上,还有呼朋引伴的姑娘小子们,大家趁着学堂放假,家中大人正忙没人管,都约着去哪里办年货,又要去哪里求签拜拜。

等一家人烧香求签拜了一圈出来,已近晌午,庙街上罗列着大大小小的素食店,自然成了拜神日的首选,不过丁旖绰却似是有备而来,领着大家就往最大的一间腾云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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