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滢及笄那一年,母亲穆兰昔病逝了。
这位北恒国君唯一的妻子,生下了二子二女,却未能走到与恒王相伴的第十六个年头,便溘然长逝。
那一年,大公子东方渊十三岁,二公子东方泽十一岁,二公主东方淑六岁。
东方悟从那时起便病了,但还是生生撑了九年,直到最小的孩子成年。他早早地安排好了一切,东方淑及笄后便嫁给了当朝太傅的次子,至此,二子二女的嫁娶之事也都圆满顺遂。
东方悟逝世的消息传到西晟,东方滢便与夫婿赶回北恒奔丧。
东方滢的夫君是西晟一位年轻有为的将军,当年东方滢与他相识之后便执意要嫁。身为北恒公主,婚事本逃不掉政治联姻,但东方悟向晟王薛停云打听过年轻人的清白家世之后,竟破天荒地答应了这桩婚事。那时北恒朝中的重重阻力,都是由东方悟出面摆平的。
所幸,婚后的年轻将军并未因为东方滢的身份而受到困扰,当然也不曾利用这一点谋取过什么利益。因此,二人生活幸福美满,成了当世一段佳话。
北恒举国上下都知道,大公主是恒王最宠爱的孩子,甚至超过身为继承人的大公子,东方滢对父亲的孺慕之情也不曾掺进任何杂质。
回国的路上,东方滢悲痛欲绝。将军自是让人快马加鞭,不出两日便陪着夫人来到了恒王宫中。
东方滢在朦胧泪眼中见了父亲最后一面,这是她出嫁六年来第一次见到父亲的面容,却已是遗容。
很快,东方悟与穆兰昔合葬王陵,长眠在了地下。
后来,东方滢回想起东方悟的遗容,总觉得那时的父亲竟仿佛与六年前她出嫁那时差不多,甚至比起九年前母亲逝世那时都没什么变化,仍是不惑之年的模样。然而,有些事终究无法确证,她也只当一切都是自己悲伤过度产生的幻觉。
到了东方滢自己步入中年后,回北恒祭拜父母的次数多了起来,每年父母的祭日都赶回北恒逐渐固定为她的习惯。
遵照东方悟的遗志,北恒王陵在日间向百姓开放,同时由军队进行管理。
每年先王先后祭日时,前来祭扫的百姓都不少。东方滢和丈夫每次都会换上便装,站在百姓的队伍之中,沉默地祭奠东方悟夫妇。
又是一年穆兰昔的祭日,东方滢留到了日暮时分。陵园将要关闭,百姓已走得差不多了,她却看到一个中年男子仍然伫立在穆兰昔的墓前。
这个身影,让她觉得有些熟悉。
这时,将军忽然对她道:“这位先生,似乎每一年都留得很晚。”
东方滢记了起来,她确实已在母亲的祭日见过这个人许多次。但多年过去,他的年纪却仿佛没有变过。东方滢的脑海中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她却没有抓住。
既是真心景仰母亲的人,她也愿意结识。
东方滢上前道:“这位先生瞧着眼熟,可是每年都来祭奠先后?”
男子转过身来,看着年逾不惑,一双桃花眸即便经过了岁月的洗礼依然显得十分好看。他神色哀戚,但似乎又藏着些更为复杂的情绪,望着东方滢道:“不错。先后逝世,至今恰好三十个年头。”
东方滢叹道:“是啊,三十年了。”
当年她还是个闺中少女,如今儿孙满堂,在府中已要被称为老夫人了。
将军望着男子道:“敢问这位先生是?”
男子笑了笑,眼神中饱含沧桑:“是先后的故人。”
不等东方滢与丈夫再问,男子便拱了拱手,转身离去。
东方滢最后一次祭扫母亲的陵墓时,丈夫已逝,她也垂垂老矣。那时,她是被成年的曾孙搀扶到穆兰昔墓前的。
她仿佛已经预感到了这是自己最后一次来看望母亲,直到夕阳西下,她仍沉默地伫立着,不曾离去。
人潮褪去,她看到了一个中年男子,似乎在哪里见过。
哪怕她已是高龄,但走近男子时,仍开口道:“这位先生,可是与先后有缘?”
男子转过身来,望着暮年的东方滢,眼中涌动着她看不懂的神色。她已活了七十多年,还从未见过那样的眼神,里面仿佛有着沧海桑田,日升月落。
男子漂亮的桃花眸中落下了一滴泪:“确曾……与先后有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