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木床上的茜纱帘幔并着妆台上的红烛,一齐在风里摇了摇。

桃娘坐在朱漆的月牙凳上,正细细的画着眉。她似乎从没有这么认真地画过,一笔笔勾描,一点点补齐,像对着一件上古瓷器般精描细划。青青走到桃娘身侧,冷不防桃娘忽地转过身来,把青青吓得一个趔趄。

桃娘的唇角冷冷勾起,盯着响动的窗棂,似有若无地问道:“好看吗?”

青青偷偷抬眸看了一眼桃娘,心下倒抽了一口冷气,没敢接话。桃娘依然很美,只是今天的远山黛,是从未有过的画法,那眉,长长的似乎要挑到发髻,配上眉心的桃蕊红妆,竟有几分妖气了。这不是桃娘素来清淡雅致的妆容,桃娘,是没有妖气的。

桃娘没有注意青青的表情,转眸看向了她手里的托盘。一袭浅红的柔纱锦袍,并着赤色描金线的披帛,在烛火的映照下正莹莹散发着丝绸的光泽。桃娘抬起如水葱般的纤指,轻轻抚了抚披帛上的绛色流苏,低眉问着:“他,来了吗?”

青青一愣,“他?”哪个他?若是说今晚赎出桃娘的那位大人物,是断不会亲自来的吧?先遣的媒姑、侍从来了不少,已经给足了天大的面子。若说祁公子,今晚要是来,才是真要了命。青青语塞,轻轻摇了摇头。

桃娘没有说话,转过身去,继续描着已经很长的黛眉,只是手,开始抖了起来,几次画眉都画不成。只好把黛石放下,叹了口气,随口问着青青:“我走后,你去服侍冰兰,要勤快些,那里不比这里随意。”

青青抽了抽鼻子,声音有些涩:“是。”说罢抬眸看着桃娘眼圈红红:“我舍不得姑娘。”她是想随着桃娘走的,但官妓不比娼门自由,都是入了乐籍的官家人,桃娘自己能脱离苦海已是不易,哪能带着她。她也没有开这个口。

桃娘苦笑,捏了捏青青的肩,目光凄然:“青青,我这一去,众人皆是羡慕,只有我自己知道,只怕不是好的结果。太平日子,不会太久,能得空逃出去,你就逃吧。”

“能逃到哪里呢?”青青咬唇,“我还在襁褓里娘就死了。爹犯了事我到了这里,家里没个兄弟姐妹,也不知道宗族何处,除了金陵,我不知道还有哪里。”

桃娘想了想,从妆奁盒子里取出一串樟木珠子,塞到青青手里:“金陵西南歙州的云湾村,还可藏身。他日你若能逃出去,带着这串珠子到云湾村,他们不会撵你走的。”

青青点点头将珠子藏进袖中,不由好奇问着:“姑娘怎么知道那个地方?”

桃娘笑得有些失神:“那里是我的家乡。”家乡的定义,就是当初想出来,如今回不去的地方。落到如今的境地,她也问自己,如果从头选择,她是不是还会不顾一切地跑出来?她没有答案。

青青好奇问着:“姑娘,我从不敢问你从前的事,你原来,就叫桃娘的吗?”

桃娘怔了一下,她有许多名字,一时她也分不清自己原本叫什么。她只知道她最喜欢的,是桃宜的名字。那是何家小姐为她取的。只是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她如今,连泪都已经流完了。

她还没来得及回答青青,忽然门被撞开,掌事的月娘扶着摇摇欲坠的珠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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