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泰宏以为他们要往回走了,然而并没有。杨三江带着他从另一头出了村子,走了十多分钟,穿过一大片竹林,面前有一条缓缓流淌的小河。杨三江在草坡上铺上防潮垫,从包里拿出矿泉水、瓜子、蛋黄酥,居然还有一个小充气枕头和一条小毯子。

金泰宏舒舒服服躺好,杨三江把毯子扔他头上,拎着米和面包走到河边,把米和掰碎了的面包洒在一块平坦的大石头上。丢丢像小跟屁虫一样紧紧尾随,差点卡在石头缝里。

金泰宏往旁边挪挪,腾出位置给丢丢和杨三江:“三哥你还找什么呀?”

杨三江从包里翻出一个望远镜,举起来对准那块大石头,调好焦距后放下了。金泰宏来了兴趣,拿起来四下看:“三哥,米一粒粒的好清楚呀。这是多少倍的?”

“十倍。这个随便看看是可以的。倍数再大就重了,今天不好带。”

金泰宏喀嚓喀嚓地吃了一会儿瓜子,动作越来越慢,眼皮越来越重,迷迷糊糊中听见远远几声清脆的鸟鸣,很快到了近处,响成婉转悠扬的一串,杨三江带笑地在他耳边说:“来了。”

他睁开眼,杨三江半拉半按,叫他动作幅度小点,顺手拈走了粘在他腮帮子上的一片瓜子壳。

一只棕色小鸟站在水滨树枝上,继续欢快地叫着,啁啁啾啾,自成曲牌,极富音乐性,持续了好几分钟,然后落到那块石头上,略加观察后就开始笃笃啄食,起初还不时警惕地张望,不久就卸下戒备埋头猛吃。

“这是什么鸟?”金泰宏用气声问。

“画眉。你看它的两只小白眼圈。”杨三江揉揉耳朵:“说话声音稍小点就行,别跟做贼似的。”

小画眉战斗力惊人,一口气吃了几百粒米才告一段落。它又即兴来了一段儿《步步高》,待啼到无声处,叼起一块面包飞走了,两人目送它落进竹林后的灌木丛。

“那是它的窝吗?”

“嗯,现在窝里有蛋,或者雏鸟。”

“它叼回去喂小鸟?”

杨三江算了一下时间:“多半还是蛋。面包是打包回去给它老婆吃的。”

鸣叫声再次由远及近,两人都住了口,看见那只梭子形状的鸟先生飞回来又叼走了一块面包。

“这个时间早了点,如果再晚半个月,我们可以去看它们窝里的小鸟。”

“漂亮吗?”

“丑死了。光屁股,一根毛都没有。”

金泰宏也不知为什么觉得那么好笑,怕吓到勤勤恳恳来回搬运养家糊口的画眉先生,两只手都捂住自己的嘴,还是止不住,他只好把头埋到杨三江怀里。这一侧山南水北,草坡被晒了大半天,泥土和青草混合的芬芳蒸腾而上。杨三江衣服上还有一股好闻的烟味,金泰宏深深吸了几口。

“阿泰。”

金泰宏不想抬头,没理他。

“阿泰。”

“干嘛?”金泰宏小声嘟哝着。

杨三江捏住他的下巴,轻轻把他的脸转向小河的方向,把望远镜塞进他手里。“看,”他悄声说:“阿泰,看那只小美人。”

水边树桩上蹲着一只翠鸟,在阳光下闪烁着蓝绿色的艳丽光芒。它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河水,偶尔站直身体,露出橙棕色的肚皮和红色的爪子,拍打几下翅膀,泼溅出一片金属般的光泽。

它突然动了,发出一声高亢脆亮的鸣叫,以极快的速度一头扎进水中,清澈的河水里浸了一块亮蓝和鲜橙的双色翡翠。金泰宏与它一起屏住呼吸,水光粼粼在他们的头顶铺开,波光之上是春季里高高的蓝天。就在他已经开始感到气短焦虑的时候,小翠鸟泼刺一声像一道彩色光箭冲破水面,回到树桩上,红嘴里叼着一条拼命挣扎的小鱼。

翠鸟抖动身体,水珠在太阳光里洒成扇面的彩虹。它振翅原地垂直起飞,熠耀其羽,很快看不见踪影。

“它美吗,阿泰?”

金泰宏一时说不出话,先拼命点头,半天才调匀呼吸。

“三哥。”

“嗯?”

“它是从哪里飞来的?秦岭?大兴安岭?西伯利亚?”

“你想多了。翠鸟是留鸟,跟七叔公一样是土著。”杨三江指给他看:“他们比画眉讲究隐私,是在河岸上凿出洞来,蛋和雏鸟都没法看到。洞能有几米深,冬暖夏凉的绿色建筑。”

“刚才那一只是公的还是母的?”

“公的,它的下嘴是红色的。母的下嘴是橘黄色的,背辉也更蓝一些。那一只也是回家给坐月子的老婆送饭去了。”

金泰宏又傻笑了半天,杨三江收拾东西,轻轻踢了他一脚,叫他到边上去犯傻,别碍事,丢丢都比他有眼色。金泰宏替他三哥撑着垃圾袋袋口,眼睛往河两岸恋恋地看,正好一阵风来,竹林沙沙,正是四月里绝世好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