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闹非凡,隔窗一看,身着押运官的小吏正精神亢奋地坐在一袋袋粮食上,正津津有味地说着他从前线回来,丹阳是如何的溃败,那口气不是垂头丧气,不是含泪咬牙,而是兴高采烈,激动非常,其余众人簇拥在他身侧,整个门房烟雾缭绕,阳光灿灿,宛如正在押宝的赌场!

人心散了。

只有自暴自弃之人,才有这样刺耳的快乐。

他们不再有胜利的信心,不再有值得崇拜的英雄,他们仰仗朝廷提供衣食住行,可大难临头,他们没有丝毫的留恋顾惜之情,只道头顶悬刀的日子太难挨了,索性期待一场痛快淋漓的大败!就让辛鸾来收复他们吧!就让他们当俘虏吧!他们妙语连珠,紧接着是隆隆的跺脚声,哗哗然,又是一场哄堂大笑!

司空复没有动怒,他心如止水,如何动怒?

屋外大声咳嗽三次,待门房里的押运官听到声音,臊眉耷眼地出来,司空复公事公办,责令他们立刻为史部送粮。

神京城外烽火连天,神京城内山水失色,六年前陛下尚且还能用一道“弭谤令”杀开一条血路,如今百姓暴乱此起彼伏,柳营雀山部大材小用来镇压百姓叛乱,东境已没有统一的灵魂,乌糟糟的神京华容道,乌糟糟的桑榆大路,风纪秩序,荡然无存。

朝堂上的老古板门现在开始争论了,他们开始敢说陛下秘密赐死丹口孔雀是错,是啊,何止是错,司空复从中境回来,他知道那里的百姓原来是多么的愿意效忠陛下,是多么的愿意为陛下牺牲,可是孔南心被逼死了,中境百姓被朝廷伤透了心,可朝堂之言也只敢说到这里而已,他们不敢说陛下勾结腾蛇氏,不敢说他的弭谤令,不敢说他的冤假错案,不敢说他的弑君弑兄,可这些话,他们不说,自有人来说,总有不知名的一处角落,总有不经意吹来的一阵风,人们窃窃私语,人们议论不休,戒糖想以,道路以目,神京才有几十万人啊,每个人只要多说一句泄气的话,人心便散了!

偏偏陷落之土的另一侧,百姓那么的喜欢辛鸾。

他们为他编造神话,他们说他巨大的翅膀足有九尺长,铁翎钢翅,毛色丰美,他站着翅膀在北都城上的天空盘旋,身姿迅捷,连箭矢也射他不住,待他落地,骁勇的北境兵立刻开门投降,俯首称臣;他们说,他会是位济世的明君,通城百姓抱着死志激烈反抗,所有人都以为辛鸾将会屠城,结果他自行退避三舍,最后说动孔张氏亲自化解仇怨;他们说他将重塑他父亲的传奇,得到无数人的簇拥爱戴,西君、邹吾、西旻、巢瑞、仇英、樊邯、陶滦、何方归、胡十三无数能人志士都将聚集在他身边;他们说他每占领一个地方秋毫无犯,行德政、废冤案,近百万人成为他的拥护者,在他身后,是数百城池支撑的庞大补给,是一路发展壮大的天下经纬。

司空复不知道这些声音是从何处而来,他又为何知道得如此清晰,他恨极而讥,痛陛下有雄才大略,只因大厦将倾,才独木难支,偏偏这世道使小儿成名,竟大肆渲染这无聊是非来筑成钢铁洪流!

“说什么民不聊生,人心尽失,又说什么应天顺民者,方能为王……”

通天铁牢中,男人颜色艳丽,一双细长的眉目藏着钩子,他百无聊赖地撑着自己的颧骨,另一只手耍着小刀在铜甑里的拨弄了一个来回,神色贪婪地叉出一颗鲜嫩的养心。

天气转凉,这通天铁牢中更显阴冷,男人吹了吹热气腾腾的心,叉着肉在胡椒和辣椒末上滚了滚,一口将那小羊的心脏囫囵塞进嘴里:“历来统治者都不是因为失去百姓才失去土地,而是因为失去土地才失去百姓,你去告诉你父王不要忧虑,我们现在王牌在握,以逸待劳,未尝不可——”

内脏渗出的血从他的嘴角流了出来,向繇浑不在意地用手背蹭了蹭,嫣红的嘴唇一开一合,十分惬意地大嚼起来:“只要阵前能杀了辛鸾,任他百万大军,瞬息不攻自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