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镇只是蓟州府下一个小镇,樊长玉长这么大连蓟州都没出过,对如今的时局也不甚清楚,不过入秋的时候官府征过一次粮,估摸着就是为了打仗。

&ep;&ep;她眼皮跳了一跳,打仗逃难过来的,又是孤身一人,那家中多半是遭了不测。

&ep;&ep;她问:“你家中可还有亲人?”

&ep;&ep;闻言,男人攥着粗陶杯的那只手指节因用力过度而泛白,沉默许久后才沙哑吐出几个字:“没有了。”

&ep;&ep;果然是家破人亡。

&ep;&ep;樊长玉才经历过丧父丧母之痛,明白他这一刻的心境,抿了抿唇道:“抱歉。”

&ep;&ep;男人说了句“无事”,不知怎地却又咳了起来,好似喉咙里咔了血,他越咳越厉害,手中杯子都握不住摔碎在地,当真是要把脏肺都给咳出来架势。

&ep;&ep;樊长玉一时间也有些手足无措,反应过来后忙叫赵大娘,又上前帮他拍背顺气。

&ep;&ep;他身上有很多处刀剑砍刺的伤,从肩胛到胸膛那一片全缠了纱布,怕勒着伤口,只松松套了件宽大里衣。

&ep;&ep;此时这一番撕心裂肺的咳嗽,衣襟松散开来,缠着纱布的腰腹肌肉在昏黄的烛火里块垒分明,但因咳得太过用力撕裂了伤口,纱布处又慢慢浸出了血来。

&ep;&ep;樊长玉更大声地朝屋外喊:“大娘,你快叫赵叔回来看看。”

&ep;&ep;赵大娘在外边应了一声,匆匆出门去找老伴儿。

&ep;&ep;男人一直撕心裂肺咳着,原本苍白的脸色涨得绯红,咳到最后,伏在床边吐出一口淤血。

&ep;&ep;樊长玉吓了一跳,怕他支撑不住摔到地上,忙扶住他肩膀:“你怎么样?”

&ep;&ep;对方额前已是冷汗密布,脖颈至胸膛那一片也被汗湿透,整个人恍若从水里捞出来的,身上溢出浓厚的血腥味,碎发凌乱地散落在额前,狼狈又惨烈:“好些了,多谢。”

&ep;&ep;他用手背拭去唇角的血迹,仰躺半靠着床柱喘.息,露出脆弱的脖颈,像是垂死之际放弃了挣扎的野兽。

&ep;&ep;他眼下的情况,可并不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好些了。

&ep;&ep;樊长玉看着男人,下意识又想起了刚捡到他时,他半昏迷间强撑着掀开眼皮看自己的那一眼,如同濒死的野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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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p;&ep;等赵木匠终于从外边赶回来,男人已脱力昏死过去,气丝若游。

&ep;&ep;樊长玉像个遭了灾荒的老农,坐在门口苦着个脸寻思,这人要是死了,自己是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西,买口薄棺给他葬了,还是随便挖个坑把人给埋了?

&ep;&ep;摸了摸兜里仅剩的几个铜板,她觉着还是选后者吧,她和胞妹还得吃饭,刨个坑把人埋了就够意思了。

&ep;&ep;又过了一阵,赵木匠才一脸沉重地从屋子里出来,什么话都没说就先去堂屋倒了杯冷茶喝。

&ep;&ep;樊长玉寻着人八成?婲是活不了了,道:“赵叔你也别自责,人要是实在救不回来那也是他自己的命数,等咽了气,我把人背去山上找个风水好点的地方埋了就是。”

&ep;&ep;赵木匠被茶水呛了一呛,咳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来:“胡说什么!人还活得好好的呢!”

&ep;&ep;樊长玉愣住,随即颇为尴尬地挠挠头:“他先前咳吐了血,大叔你诊脉出来又拉着个脸,我还以为人不行了呢。”

&ep;&ep;赵木匠说:“那年轻人底子好,这口淤血吐出来,命就算是保住了。但也只是保住了命,日后能不能彻底恢复,还得精细调养着,再看他的造化。”

&ep;&ep;言外之意便是大抵会成个肩不能提手不能抗的废人。

&ep;&ep;他问樊长玉:“你可知他是哪里人?家中可还有亲眷?”

&ep;&ep;樊长玉想起从男人那儿问出的身世,又跟个遭灾老农一样坐回了门槛上:“他说他从北边逃难过来的,家里人都死光了,逃到这里又遇上了山贼,眼下怕是无处可去。”

&ep;&ep;赵木匠老两口对望一眼,张了张嘴,也是相视无言。

&ep;&ep;救人一时也就罢了,一直养着个病秧子就不是那么回事了,那人伤势这般重,且不说药钱昂贵,多一副碗筷就多一张嘴。

&ep;&ep;一阵沉默后,赵木匠问她:“你自个儿怎么想的?”

&ep;&ep;樊长玉捡了根木棍在地上又画了两圈才道:“人在山野雪地里我都背回来了,总不能现在把人赶走。”

&ep;&ep;赵大娘替她急:“你爹娘过世了,宁娘又身体不好一直吃着药,再养一个闲人,你这得多难?”

&ep;&ep;樊长玉也觉着自己捡了个麻烦回来,但眼下别无他法,她道:“先让那人养着伤吧,等他伤好些了,看他自己有什么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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