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ep;向继方到县城的时候,已经深夜,在一处刚兴建的工地徘徊片刻,绕过左一块废墟又一堆水泥,径直走向黄帽子里领头的男人。

&ep;&ep;他拿出一早准备好的纸,举起。

&ep;&ep;“什么玩意儿。”包工头摆手驱赶,“老子不识字,走开。”

&ep;&ep;继方愣了愣,不死心地用手指方向,黑瞳滴溜溜地盯着他。

&ep;&ep;“他好像是想来干活。”一边的工人替他说了出来。

&ep;&ep;包工头捻灭烟,不屑地瞥他:“话都不会说能干什么。”

&ep;&ep;工人上下打量,捏捏继方的手臂,又拍了拍背。

&ep;&ep;“身体还行,挺壮实。”

&ep;&ep;“那也不要。”

&ep;&ep;工人略带同情,走过去侧头问:“缺钱啊?”

&ep;&ep;继方愣愣点头。

&ep;&ep;他刚退了学费,硬要说是不缺钱。

&ep;&ep;但一想到妹妹为了省钱半工半读,独自待在破败小镇,于心不忍,暗暗下定决心,多赚点钱,把她接过来过好日子。

&ep;&ep;工人转头和包工头说了什么,继方站在一边,极为乖巧地远远望着,不发一言。

&ep;&ep;直到两人回来,他立刻凑近。

&ep;&ep;包工头问:“挣卖命钱,你能行?”

&ep;&ep;继方点头,站得笔直。

&ep;&ep;工地确实辛苦,第一天干活,继方累的弓腰干呕,吐的都是黄绿胆水。

&ep;&ep;他擦了擦额头渗出的密汗,用力闭了闭眼,继续搬起沉重的水泥沙袋。

&ep;&ep;包工头望了继方一天,这人除了喝水吃饭,就是干活,辗转各个灰土弥散的地方,几乎没停过。

&ep;&ep;昨夜替他说话的工人凑上来,笑道:“这小伙子不错啊,能吃苦。”

&ep;&ep;包工头木然地看向远处,初秋的气温依旧很高,男人们脱了上衣,在正午烈日里擦汗,几乎是用肌肉记忆去扛起几百斤的砖头钢筋。

&ep;&ep;他吸了口烟,静静地说:“工地的兄弟们,哪个不能吃苦,来这赚钱的大多都为了孩子老婆,走投无路,他一个年轻小伙,能识字写字,干啥要来拼命?”

&ep;&ep;“这……”

&ep;&ep;-

&ep;&ep;明妍整天整夜待在面馆,家也不敢回,怕又遭受拳打脚踢的发泄。

&ep;&ep;她只有大半夜偷偷摸摸收拾点衣服,装进包里,一次还不敢拿太多,怕被发现端倪。

&ep;&ep;终于,在冬日浓浓夜色中,载着她的大巴开启,迅速消失在道路尽头,向龙追出来的时候,只能望见两串薄雾模糊中的红色尾灯。

&ep;&ep;明妍在角落座位瑟缩着,和向龙相处的日子不到一年,她却度过了漫长世纪一般难熬。

&ep;&ep;深夜的小镇,家家户户门窗紧闭,街上荒芜萧条,呼啸的北风透过车窗缝隙,灌入她的骨髓。

&ep;&ep;好冷。

&ep;&ep;除了这个,她什么也感觉不到。

&ep;&ep;向继方这辈子几乎没怕过什么,唯一怕的,就是妹妹生气。

&ep;&ep;这时候,她会不说话,一个哑巴,除了听别人说,就是指手画脚,每次她背过身,他只能默默跟在后面。

&ep;&ep;一年没见,他凝视她的眼睛,除了悲伤,疲惫,其他的什么都看不见。

&ep;&ep;“为什么退学?”

&ep;&ep;良久,还是明妍先开口问道,她的声音在夜里发抖。

&ep;&ep;继方抬起粗粝又黑黢黢的脸:我不想高考。

&ep;&ep;“为什么?”

&ep;&ep;交不起学费。

&ep;&ep;她沉默了,的确,就算考上了又能怎样,没钱去读,没这个资本,他们只能一辈子困在这里。

&ep;&ep;继方略顿一秒:你怎么来了。

&ep;&ep;明妍笑了下,很像自嘲。

&ep;&ep;他立马紧张起来,莫名有口气郁在胸口,呼不出,咽不下。

&ep;&ep;“班主任说,县城的教育更好。”

&ep;&ep;听到这里,继方才安心地点点头:你肯定能考上好大学。

&ep;&ep;明妍望向他身后的工地,冬天的钢筋瓦砖冰凉刺骨,工人们冻得手满是疮,她拉过大哥的手,果然,他比那些人还要严重。

&ep;&ep;“疼吗?”

&ep;&ep;继方摇摇头,他对自己这份工作很骄傲,现在干活比刚来时熟练多了,赚得也多,再攒几年,供她上大学不是问题。

&ep;&ep;他们在小县城租了新房,比镇里那个大,向阳,每天早晨起来都能望见初升曦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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